文华殿。
这里是储君读书学习的地方。
也是其学习治理朝政的场所。
朱标当太子的时候,曾长期监国,文华殿正是他平日里处理朝政之地。
朱允熥被立为储君,并监国理政之后,文华殿仍承袭了原来的功能。
只不过,朱允熥比较懒,很长时日都没有来文华殿,只有大臣们在这里议政。
昨日傍晚,太孙殿下突然给各衙门发了令旨,要众官员来文华殿议皇亲国戚逃税抗税一案。
今日一大早,众官员便齐齐涌入了文华殿。
朱高煦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但一想到自己身上肩负着维护大明国法的重任,便又骄傲的挺起了胸膛。
“太孙殿下,这是皇亲国戚门下家人逃税抗税,还有他们公开行贿的卷宗,人证物证俱在,还请太孙殿下过目。”
太监立时上前接过来,朱允熥却道:“先给诸位大人过目吧。”
文华殿内的众官员,便一个个接过卷宗,看了起来。
很快,斥责声四起。
“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啊!他们怎么敢如此无视国家律法?”
“胆大妄为至极,非严惩无以振朝纲!”
“身为皇亲国戚,身负皇恩,非但不为天下臣民表率,反而肆意犯法,视国家法度于无物,他们这是大不敬!”
……
众人皆慷慨激昂,仿若与那些逃税抗税的皇亲国戚,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们大约已经忘了,就在不久前,也是在这里,朱允熥还没有来文华殿接见他们,《大明日报》也没有报道此事,他们的态度是截然相反的。
个个都为被抓的皇亲国戚打抱不平,人人都认为要无罪开释。
“大家还是议一议,该给他们定什么罪吧?”朱允熥淡淡道。
满朝官员,无一例外,全部都上过奏了,他才来文华殿议事。
官员们的态度,自然是很清楚的。
所谓议事,其实只不过是走过场罢了。
说完,他又吩咐道:“将那些皇亲国戚都带上来。”
那日被朱高煦下狱的皇亲国戚,早已被带到了殿外。
闻令之后,侍卫便将他们全部带了上来。
一名清流出列:“按理来说,朝廷有议亲议贵的制度,他们身为皇亲国戚,纵是犯法,亦可从轻发落。”
“但他们所作所为,太过离谱,无视国法,貌视陛下,已引起天下公愤,下官以为,应治以死罪!”
驸马欧阳伦转头,满脸错愕的望着那名官员。
此人过去曾经与自己交好,多次来驸马府做客。
没想到,如今竟这般落井下石。
他被关在狱中,虽然并没有受什么折磨,但并不清楚外界的风云变化。
直到安庆公主派人传讯过来,让他主动请罪,欧阳伦还以为是假消息,是传信的人在欺骗自己。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怎么能那般白白交了税呢?
欧阳伦心中一万个不愿意。
我堂堂大明驸马,做点正当生意而已,竟然还要交税?
此际来朝堂上,听到竟有官员直言要治他们这些人死罪,欧阳伦只觉仿如晴天霹雳。
这名官员是疯了吗?
我是驸马,安庆公主的丈夫,他居然要杀我?
然而,那名官员的话刚落,便见接二连三的官员出列。
“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下官也附议!”
……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国法!”
“他们这些人,罪在不赦,当杀!”
……
文华殿内,众官员群情激愤,个个喊杀。
顿时将包括欧阳伦在内的一众皇亲国戚惊得如坠冰窟。
原以为商税之事,大家都是利益相关,官员的家人奴仆做生意经商的,也不在少数。
他们必定会与自己等人站在统一战线上。
一起反对朝廷加征商税,反对税务司的所作所为。
没想到,居然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他们这些人,反而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喊杀!
原本应与他们同进共退的官员,个个都背刺了他们,做了二五仔。
这一下,原本老神在在,即使被下狱也丝毫不怕的皇亲国戚们,顿时都慌神了。
“我们……”
有皇亲国戚要出言为自己辩解。
但他的话刚一出口,便被其他官员的厉声斥喝打断。
“时至今日,你们还不知悔改,不知要认罪吗?”
此言一出,一众皇亲国戚方如梦初醒,连忙跪下认罪。
“太孙殿下,我等知错了,还请太孙殿下恕罪。”
就算是再傻的人,也看出朝堂上的风向不对了。
朱允熥嘴角边翘起一抹笑意,轻叹道:“都是自家亲戚,本应从轻发落,可民意汹涌,百官皆曰尔等该杀,本宫也很难办啊!”
“太孙殿下,我愿意补缴历年所偷逃的税款,再给朝廷捐献一大笔银子,求太孙殿下宽恕。”
欧阳伦吓傻了,抢先开口。
税务司成立之后,一直追查从前偷逃的税务。
但许多事情,发生的时间太久,当然不可能全部查出来。
除非对方主动认罪。
此际欧阳伦只想保命,什么钱财都顾不上了。
“我也愿意!”
“我也愿意!”
“我也一样,我可以给朝廷捐钱百万。”
其他皇亲国戚纷纷出言。
“也罢!”朱允熥道:“既然大家都已认罪,本宫也不能不讲一点情面。”
“只要你们将税款全数补上,并按律缴纳罚款,本宫就可以特赦尔等的死罪。”
他本来也没有打算杀这些人。
但又要实现敲打的效果。
如今目的达成,自然就可以收手。
有了这批皇亲国戚作榜样,其他商人断然是不敢再逃税抗税了。
众皇亲国戚闻言大喜:“谢太孙殿下!”
朱允熥点头,又接着望向众官员道:“今日再议一议商税变革之事。”
……
驸马府。
欧阳伦精疲力尽的回到府中。
却见书房里面空空落落,昔日收藏的各种宝贝,皆不见了踪影。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欧阳伦连忙追问道。
“还不是为了救你!”安庆公主走了进来,道:“你以为补缴的税款和交纳的罚款是一笔小数目吗?不变卖家产,咱家根本就凑不出那么多的银子。”
欧阳伦愣住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收集来的各种文玩古画,稀世奇珍,如今皆化一空,心在滴血:“这么多年,难道咱们家中就没有一点积蓄吗?至于变卖家产吗?”
安庆公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咱家中有多少积蓄,你心中难道还没数吗?”
“虽说这些年经商是赚了不少钱,可家里那么多的下人,都是要银子养的。”
“还有你买来的戏班,咱们建的园子,哪一样不要钱?”
“每天的钱花得像流水一样。”
“赚得多,可花得也快。”
“又哪里存下了许多钱呢?”
欧阳伦恼怒地垂头。
他清楚安庆公主说的都是实情。
家中的开销一直很大。
那些文玩古画,稀世珍奇,也都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安庆公主安慰道:“也不打紧的,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只要夫君能平安归来就好。”
“再说,咱们日后继续经商,还能将银子赚回来。”
“虽说现在要交商税,但夫君别忘了,金陵城的大部分生意,都在咱们这些皇亲国戚手里捏着呢。”
“朝廷既然不给咱们免税,咱们就涨价。”
“最后朝廷收的那些税,不还是由老百姓来承担吗?”
她心里早已打好了算盘。
欧阳伦苦笑着摇头,道:“恐怕是难了。”
“今日在文华殿,太孙与百官商议,认为以往的经商之策有诸多不妥之处。”
“只有商人才能经商,造成了物价高涨。”
“且朝廷官员,多借用家仆的身份,从中牟利。”
“太孙认为,要改革此政策,今后无论任何人,皆可向朝廷申请经营许可证。”
“只要办了证,就能合法经商。”
“且不改变他原来的身份地位。”
“这一提议,已经得到了百官的赞同,廷议通过了!”
安庆公主呆住了。
元朝对于民间经商,一直是放任不管的。
但大明自成立以来,就制定了极为严厉的制度。
农民的儿子务农,士兵的儿子当兵,商人的儿子经商,工匠的儿子继续当工匠,世代不变。
在老朱看来,这样大家各司其业,万世不改,统治便稳固了。
商人经商虽然利润颇丰,但地位低贱。
其他阶层的人,明知经商赚钱,却又不愿意放弃自己“高贵”的身份,因而不能经商。
唯独皇亲国戚,勋贵功臣,以及朝廷高官等大户人家,想出了一条绕过去的法子。
那便是让自己的家奴去经商。
家奴本来就身份低贱,再做商人自是无妨。
他们赚的钱,又给了主家。
如此一来,可谓是“两全齐美”。
久而久之,金陵城的绝大多数生意,便都掌握在权贵之家的手中了。
他们垄断了市场,倘若大家私下达成协议,就能一起涨价。
百姓也没有任何办法。
可如今朝廷开放经商,任何人皆可办证,原来的垄断,就会被打破。
“官员们怎么会支持这项政策呢?”
安庆公主一听也急了。
她心中的计划,被彻底打乱。
“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吗?”
欧阳伦放出来之后,很快便搞清楚了外面的情况。
“有《大明日报》的煽风点火,民间的舆论正在发酵。”
“大家都说,经商的业务,不能被权贵垄断。”
“那些官员,个个都好虚名。”
“这种时候,他们岂有不支持开放经营的道理?”
安庆公主失魂落魄:“那怎么办?”
“咱们家的生意,还能做得下去吗?”
她心里很清楚。
自家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主要靠的不交商税,以及垄断市场。
真要与其他商人公平竞争,根本就争不过。
何况,开放经营后,竞争对象就不止是商人了。
什么人都能掺合进来。
那还怎么牟取暴利呢?
“我刚才想了想,倒是有一个法子。”
欧阳伦目光中掠过一抹狠厉:“在许多人眼中,经商乃是暴利。”
“如今朝廷开放经商,必定有不少人疯狂涌入。”
“可他们没有本钱!”
安庆公主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咱们不去经商,改为放印子钱。借钱给那些想经商的人,咱们坐着吃利钱就行了。”
欧阳伦轻轻点头:“正是!放印子钱的利润,可比经商高多了。”
安庆公主眉开眼笑:“还是夫君想得周到。”
“咱家以前一直都有放印子钱,就是放得不多。”
“如今倒是机会来了。”
两人正说着,管家来报。
“公主殿下,驸马爷,曹家、马家、刘家,今日都过来还钱了。”
“还说,以后再也不借了。”
安庆公主脸色一变。
这几家,正是之前向驸马府借过印子钱的人家。
“不借就不借吧。”
“难道本宫还求着他们借不成。”
“正好眼下朝廷开放经商,那些想经商的人,还不得四处筹钱吗?”
“从今日起,借钱的利息,再提高一倍。”
“他们几家不借,自然有其他人家借。”
她信心满满。
但话音刚落,便听得管家小声道:“殿下,以后恐怕都没人再来借印子钱了。”
“你胡说些什么。”欧阳伦在一旁斥责。
怎么可能会突然就没人来借钱呢?
管家弯腰低头:“刚刚收到的消息,说是为了支持商业的发展,太孙殿下令大明银行开放了借贷业务。”
“凡是在金陵城中有产业的人,都可以将其产业质押给大明银行,便能立即获得大明银行的贷款。”
“大明银行放贷的利息非常低。”
“连咱们印子钱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如此一来,谁还会来向咱们借印子钱呢?”
管家的话音一落,安庆公主和驸马欧阳伦同时脱口失声。
“什么?”
欧阳伦‘扑通’一下,身体重重地坐到了太师椅上。
“大明银行放贷?”
“贷款的利息,连印子钱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他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
太孙殿下这是连环招,一招比一招猛啊!
刚刚想好的计策,又泡汤了。
“夫君,这可怎么办啊?”安庆公主满脸无奈,哭了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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