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陵到苏州四百余里。
老朱一行人,不急不徐地走着。
“这水泥路,修得是真好啊。”
坐在马车上,老朱感叹不已:“咱这辈子,就没有坐过这么舒服的马车,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啊!”
即使石板铺的路,表面并不会打磨光滑,仍是坑坑洼洼的。
再加上原来的马车没有任何减震装置,自然颠簸得厉害。
“这也全赖老爷英明,咱大明才有这么好的路,这么好的马车!”吉垣奉迎道。
老朱笑骂道:“你就别整天瞎说了,这路是咱孙子修的,马车也是咱孙子的制造局造的,和咱有什么关系呢?”
吉垣笑道:“老爷有德,上天才赐予老爷这样的孙子。”
“能有今日的成就,全赖老爷护佑,教导有功。”
“所以,这归功到底,不还是全赖老爷英明吗?”
老朱瞪了他一眼,骂道:“整天就知道说好听的话,哄咱开心,你这可知,这是书上记载的奸佞行为。”
吉垣便一直笑着不接言了。
老朱的嘴角,却压抑不住微微上翘了几许。
看来他虽然骂吉垣是“奸佞”,可心里其实早已乐开了花。
马车在驿站附近停了下来,老朱在吉垣的挽扶下车,便看到有人上前来接待。
“敢问诸位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呢?”
蒋瓛打量着来人,目光闪烁。
老朱走过去问道:“你们这驿站,还能供行商休息吗?”
那人笑道:“以前是不行的,驿站只给沿途经过的官员提供食宿和换马。”
“自太孙殿下监国秉政之后,革新体制。”
“说驿站只接待过往官员,大部分时间都会闲着。”
“驿员也无法从事其他的活计,太过浪费。”
“因此便允许天下驿站,接待过往的行商。”
“一来让驿站的房子,人员,不会闲着荒废。”
“二来对咱们来说,也是一笔收入。”
“从前朝廷每个月都要拨银子给驿站,如今不仅不需要,咱们驿站,除去接待官员的开支,还能赚一笔钱,上交朝廷呢。”
“大伙也高兴,毕竟多少都能分润一点。”
“您放心,咱们价格绝对公道,童叟无欺。”
“不过,也得事先说好了,驿站有优先为官员提供服务的义务。”
“若是有什么官差前来,房间不够了,客官等人就得相让。”
“您付的客房钱,咱们如数奉还。”
“若是没有,那诸位只管放心住便是了。”
老朱微微怔了怔。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啊。
如此一来,朝廷省了供养驿站的开销,沿途官员的食宿,换马也解决了。
驿站的人不会大部分时间都闲着,行商的商人,路途的食宿,也有了保障。
毕竟,驿站深入朝廷各条官道,隔多少距离,都有明确的规定。
但私人的客栈可没有。
万一碰到前方几十里没有客栈的地方,商人便只能在野外休息。
这也是行商之人经常会遇到的事。
还是咱孙子聪明,一举数得。
老朱便接着询问驿差其他事情,那人也十分善谈。
“这条水泥大道,从金陵直通苏州,又连着松江府,嘉兴府、再往南下连杭州府,绍兴府,宁波府。”
“一路宽敞平整,马车走在上面,连一点颠簸都没有的。”
“客官您是坐马车而来,想必深有感触,小的就不多说了。”
“自从此路修通之后,沿途过往的客商,那叫一个络绎不绝啊!”
“咱们驿站的规模,也是一扩再扩。”
“若是搁在以前,一下子还真接待不了这么多人呢。”
一边说话,一边已领着老朱,来到了驿站的大堂里面,在一张八仙桌前坐下。
护卫们警惕地四处巡视。
驿差的目光明显掠过一丝诧异。
看这些人的架势,总有一种他们是护卫着某个大官出行的护卫,而不是来做生意的行商。
可对方又没有亮出身份文书。
驿差猛然想起自己并没有说询问过,只是看他们的服饰穿着,便判断对方是行商。
此时连忙问道:“客官莫不是官面上的人?若是的话,还请拿出公文腰牌,符验薄记,才好给老爷提供住宿。”
老朱摇头笑道:“那可不是。咱们就是做生意的行商。”
他使了一个眼色,蒋璩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叠钱来,皆是一百文一张的新钞,一百张一扎捆着,一共有五扎。
足够他们这一两百人今晚吃住的开销了。
驿差笑脸灿烂,接过钱去,原来的猜疑之心也随之烟消云散。
若对方真是官员,断没有自己付钱,却不让驿站提供免费食宿的道理。
必是行商无疑了。
如此警惕,大概是住惯了外面民间的客栈。
为防止遇到黑店,才到处查看。
但他们这可是朝廷的官方驿站,能有什么问题呢?
“客官歇好,小的这便命厨房准备好酒好菜。”驿差正待退下,却被老朱再度叫住。
“你刚才说驿站的规模一扩再扩,是怎么回事呢?”
“我记得来驿站做工的,除了少数官府的官差之外,剩下的驿卒,都是征发的民间劳役。”
“驿站规模扩大,那要征发的劳役数量,岂不是得大增吗?”
驿差笑道:“人数自然是要增加,不过,太孙殿下改革差役之制,以后衙门里,就没有不拿工钱的劳役,咱们这驿站,也是一样。”
“来驿站做工,都是有钱的。”
“实不相瞒,这可是一个肥差,大伙儿都抢着来呢。”
老朱吃了一惊。
他在朱允熥返回金陵之后,便启程离开,对后面的政策变化并不知情。
在老朱看来,各官府衙门的官差数量,加在一起可不少。
明明能征发百姓服劳役来衙门当差,免费使用,为何还要花钱让雇佣呢?
如此一来,朝廷岂不是要大吐血?
虽然现在因为征收商税而令朝廷国库充盈,但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啊!
老朱有点心痛了。
但转念一想,按他刚才所言,驿站并不亏本,反而有盈利。
若这样的话,倒也勉强可以接受。
正说话间,外面有几名身着公服的人走了进来,亮出腰牌,道:“税务司,查税。你们手中可有缴税的票证?”
老朱向吉垣使了一个眼色,吉垣会意,连忙令人拿出厚厚一叠钱,递了上去。
不料,还未等他开口说什么,那名税务司官差顿时脸色一变,怒喝道:“怎么?难道你们想贿赂税务司官差不成?可知这是何罪?”
老朱眼神内掠过一抹欣赏之色,转瞬即逝,笑道:“这是给几位差爷喝酒的。”
“不必了!”税务司官差表情严肃:“再不收起来,那便立即以贿赂官差的罪名锁拿。”
老朱示意吉垣将钱收起,拱手道:“差爷廉洁奉公,小民好生佩服。”
“咱们税务司上上下下,就没有贪污受贿之人。”税务司官差傲然道:“还不快拿出缴税的凭证,将马车上的货物全部打开,供咱们查验。”
老朱笑道:“差爷说得极是,小蒋,带几位差爷去吧。”
蒋瓛连忙走了过来,将税务司为首的官差拉到外面无人的角落里,随即掏出锦衣卫的腰牌晃了晃。
那名官差顿时瞪大了眼睛,险些叫出声来。
还好,蒋瓛眼疾手快,当即捂住了他的嘴巴,“锦衣卫秘密办差,不得泄露机密。”
官差当下拼命点头,当下迅速带着其他差役,告辞离去。
蒋瓛很快返回房内,行礼道:“老爷,办好了。”
老朱微微点头。
驿差笑道:“这些税务司的人可了不得啊,个个铁面无私,谁的面子也不卖,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因此而起了多少冲突。再这样继续下去,恐怕迟早要出大乱子。”
老朱问道:“这又何以见得呢?”
驿差冷笑:“自太孙殿下开放了经商许可,任何人只要合法纳税,皆可经商,这本来也是一件好事。”
“可是,几位爷想想,以前做生意的商人,可都是各个地方的厉害角色,人中龙凤。”
“像几位爷能在外面经商,跑江湖,做生意,肯定是有本事的人,方方面面的关系都能摆得平。”
“有本事,当然也能赚大钱。”
“现在税务司要将一碗水端平,不管是谁,都得合法缴税。”
“只要缴了税,就能经商做生意。”
“那地方上的豪绅,看着其他人都来抢自己家的生意,交一样的税,他们能答应吗?”
“全部都端平了,就再也捞不到油水,各地官府衙门里的胥吏,能答应吗?”
“大伙儿都是聪明人,谁都知道,这肯定不行啊。”
“太孙殿下的心意是好的。”
“大家都是大明的子民,就该一视同仁。”
“理是这么一个理,没错。”
“可这世上的事,就不是完全讲理的。”
“豪绅和胥吏不满意,他们就会闹得天翻地覆。”
“依我看,大明税务司,迟早要裁撤。”
老朱笑道:“难道堂堂的大明太孙殿下,还会怕了地方豪绅和区区胥吏不成?”
驿差摇头道:“怕自然是怕,可太孙殿下要治理大明,要天下稳定,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吧。”
“不瞒客官,有一个消息,不知你们听说没有呢?”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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