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吆喝。
人群顿时炸了锅。
“周大善人家的粮,比官仓卖得还便宜?”
“不可能,我不相信,周扒皮素来比汪扒皮还厉害,怎么可能便宜卖粮?”
“我也不信,周扒皮是啥德行,我可是一清二楚的。”
“他家的粮,本来就是从官仓买回去囤积的,就为了没粮的时候,狠狠赚一笔,怎么可能亏本出售呢?”
“说不定是前几年存下来的旧粮还有一些,早就发霉变质了,故意拿一些出来,赚取名声。”
“先不管他是真是假,去看看不就行了吗?”
……
百姓们议论纷纷,大多数人都是不相信的态度,但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仍有不少人涌向周家。
老朱也感到诧异不已。
“这周家真要开仓放粮,卖得比官仓的粮还便宜?”
跪在地上的吉垣忙道:“世有奸臣,必有忠良;有趁机抬价囤积居奇的奸商,也必有与人为善,心怀大义的义商。或许这周家,便是义商。陛下教化天下子民,虽有那不听教化的刁民奸商,也必有被陛下仁德之心感化之人,这全赖陛下之功。”
老朱斜眼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拍咱的马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没听下边的老百姓议论吗?他们都叫那人周扒皮呢?哪里是一个能被咱感化之人?且不管这些,咱们也过去看看。”
当下,马车调转方向,直奔周家而去。
周家门前。
一袋袋大米被搬了出来,外面高挂着米价的牌子,上面标的价格,确实比官仓的粮食还要便宜一些。
老朱下了马车,径直走到前面,抓起一把敞开袋子里的大米,捏在手中看了一下。
上等品质的好米,并无任何霉变。
“为何周家的米,竟会这般便宜出售呢?”老朱问道。
“我家老爷心善,看老百姓没米了,便将自家的米低价卖给百姓。”管事的人大声嚷道:“你要买米,就快些买。若是不买,就别在这里碍事。”
说罢,他又吆喝道:“上等好米,便宜出售,快来买啦。”
赶过来的百姓见到真是好米,价格还便宜,立即蜂拥而上。
“给我买一点。”
“我也要!”
“我要!”
……
目睹这一幕,老朱一直阴沉着的脸,终于笑开了花。
“哈哈哈,看来咱大明还是有不害百姓的义商啊!”
“咱还以为,如今世风日下,奸商们只顾着自己赚钱,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如今看来,倒是咱错了。好啊!好啊!”
老朱一边摸着胡须,一边笑着,喜不自禁。
这一路行来,听到了太多劣绅奸商之事,个个都坏透了。
如今总算出现一个“义商”,顿时让老朱欣喜不已。
旁边,买到了粮的百姓在那里议论。
“好奇怪,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周扒皮竟然低价卖好粮?”
“此事确实离奇,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
“周扒皮的为人,我再是清楚不过了,那是吃人肉不吐骨头的主,今儿真真是太奇怪了。”
“说不定是坏事做太多,被菩萨神灵降下惩罚了,为了避灾祈福,才出来做善事。”
“你还别说,真有可能是这样哦。”
“不管是啥原因,反正咱能买到便宜的米就行了。”
……
老朱听着百姓的议论,心里又暗暗有些奇怪起来。
看起来周家平日里没少做坏事。
今日的行径,有些反常?
就在这时。
不远处又有人吆喝:“汪大善人家也开仓放粮啦,价格比周家还要便宜一分呢,大家快去买啦。”
百姓们一听,个个惊奇不已。
老朱吩咐道:“咱也过去瞧瞧。”
他们又赶了过去。
果然,汪家的门前也摆着许多大米,还有家丁正一袋袋往外运米。
老朱走过去看了一下,大米的品质与官仓一般无二,但售价较周家还要便宜少许。
老朱正疑惑之际,不远处又传来喊声:“李大善人家也开仓放粮啦!”
“江大善人家也开仓放粮啦!”
“吴大善人家也开仓放粮啦!”
……
一日之内,苏州的囤粮大户,一户接一户的开仓放粮,让人目接不睱。
原以为买不到米的百姓,都欢天喜地的买回了米。
价格比官仓还要便宜不少。
周宅。
周家老太爷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杯,亲自给眼前的中年客人奉上茶水。
没办法。
谁让人家是大明银行派来的人,是周家的财神爷呢。
“这笔款子,就真的不能缓一缓吗?”周老太爷望向中年客人的目光,满是哀求之色:“只要大明银行能给老夫三个月的时间,老夫向你保证,连本带利,一分不少的归还。”
“您知道,现在官仓的粮食都卖完了,我周家手中的粮食压一压不卖,过不了多久,粮价必会飞涨。”
“那时候,我赚了钱,银行也不用担心还款的事,大家皆大欢喜,岂不是更好?”
他顿了顿,又道:“实在不行,我愿意多出两分的利钱。”
中年客人瞥了他一眼,岿然不动。
“三分!”周老太爷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中年客人神色仍无半分变化。
“四分,四分总行了吧?”周老太爷一咬牙,又继续加价。
只要撑过这段时间,一切便都好说。
但中年客人还是轻轻摇头。
“那就五分。”周老太爷的声音骤然加大了几分,道:“开银行不就是为了赚钱吗?咱给这么高的利钱,难道还不行吗?”
中年客人轻轻抬手,将他张开的手掌压了下去。
“这不是几分利的问题。”中年客人理条慢斯道:“大明银行有大明银行的规矩。”
“咱们银行做生意,从来就不追求暴利,而是首先要保证资金的安全。”
“你也知道,银行的钱,都是客户存进来的。”
“咱们就得对他们负责,放贷首先要保证资金安全。”
“再说了,该收几分利钱,总行那边都是有规定的,我也不会多收一分,也没有这个权力。”
周老太爷跺脚道:“安全?我周家借的钱,有什么不安全的?”
“我可是将宅子和田地都质押给了银行,大家合约都签得好好的,你却半途要抽贷,这岂不是将人往死里逼吗?”
中年客人冷笑道:“周老太爷,话可不能这么说。”
“咱们在商言商,贷款的合同上面,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银行认为你有经营风险,情况出现变化,可以要求你提前还贷。”
“我没有说错吧?”
“这都是你签过字,画过押的。”
“你难道还想不认不成?”
周老太爷怒吼道:“可是,囤米囤粮,这能有什么风险呢?”
任他如何暴跳如雷,中年客人始终气定神闲:“你们从官仓买粮的价格,可一点都不低,都是零售的价格,官仓没有给你们任何优惠。”
“再以同样的价格卖出去,这一进一出,稳亏不赚,我银行如何能支持这样的生意呢?”
“再说,我可是听说了,今年秋收的粮食,都被别人抢先和各地种粮的地主,农户签了合约,已经有了买家。”
“你们想要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从中获利,可人家会配合你们吗?”
“这里面的风险,我银行可担不起,也不会担。”
“你卖宅子也好,卖田地也罢,今日只要能还得了钱,那自然无事。”
“如若不然,那我银行就要封仓收粮。”
“咱可事先说好,粮食这东西,是会有折损的。”
“银行收回去卖,还得算工钱和售卖的成本。”
“一进一出,您手中的粮食,顶多能卖个半价。”
“剩下不足款项,仍然要用周家的宅子和田地来抵扣。”
“该怎么样做,你自己先想好吧。”
周老太爷指着他,气得浑身颤颤发抖:“你……你……你……你们银行太过分了!”
他被气得血压上涌,身体再也站立不稳,软绵绵斜倒了下去。
“老爷!”下人连忙扑过来,将周老太爷扶住:“快来人,快去请大夫。”
……
同样的一幕幕,也发生汪家、江家、吴家、李家……
苏州城凡是参与了囤积粮食或其他物资,打算哄抬市价的豪绅富商,都在一日之内,被银行抽贷。
各个大户猛然发现,想要卖宅子卖田地筹钱还款,都不可能。
因为此时大家都将手中的银钱,换作了粮食布匹等物资。
无奈之下,只能将手中的粮食布匹,再出售出去。
可这样一来,造成的后果便是粮食布匹的价格,一贬再贬。
要知道,官仓里面的粮食,正常情况下,是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慢慢售卖出去的。
再接上今年秋收的新粮。
可眼下他们要在短短几天之内,将粮食都抛售出去,又谈何容易呢?
此时还没有大户愿意接手。
苏州城的风向,在数日之内,骤然大变。
与此同时,《大明日报》上刊登了去年冬修大堤的成果,讲述今年无灾无旱,庄稼长势喜人,今年秋天一定是大丰收了。
这一下,所有人的预期,都从粮食价格将要大涨,变成了粮价肯定会大跌。
大户们抛售的粮食,更加没人买了。
周府。
周老太爷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问道:“粮食都卖出去了吗?银行的款子可以还掉的吗?”
旁边,儿子哭泣道:“爹,现在粮价每天都在跌,根本就卖不出去啊,银行那边要收逾期不还款的罚息,还说三日内必须还款,要不然就封咱家的田地宅子。”
周老太爷道:“银行不是说了半价收购粮食吗?那就半价卖给他们。剩下的钱再凑一凑,先把欠的贷款还了。”
“爹,半价那是以前了,现在粮价又跌了,银行说最多值原来的三分之一。”
“什么?”周老太爷语气大变:“他们这样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儿子也在旁边哭个不停。
“事以至此,也没有办法了。卖!不管多便宜的价格都得卖!再将田地卖掉一点,总能挺过这个难关。”
“我周家算是栽了。儿啊,你千万记得,以后无论如何,不要再做囤积居奇的生意了。”
周老太爷交代完毕,忽然气息一沉,脑袋一歪,双眼缓缓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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