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而治之。
看起来只是很简单的四个字。
但真正要在草原上实现这一点,并不容易。
此前的历朝历代,并非不明白分而治之的道理,而是他们做不到。
因为要做到这一条的前提,是要让草原诸部落都臣服。
历史上汉武帝令卫青、霍去病出征,虽然打得草原部落狼狈窜逃,乃至匈奴整体北迁。
但逃亡与臣服,可不一样。
唐时李靖出征,灭掉东突厥后,便采取了拉拢归化草原的策略,对原来草原统治,加以扶植。
这样可以省很多麻烦事。
将草原部落划地分而治之,虽然可以近乎完美的解决草原部落侵犯中原的问题。
但它实际上,又是最为困难的方案。
如果不是大明新军几战打出赫赫威名,让草原诸部落不敢与之为敌,全部前来会盟。
若要像从前那样,派遣拿着冷兵器的骑兵,一支支部落去打服,那即使是大明举倾国之力,恐怕也要打十几年乃至更长的时间才行。
草原部落能不能全灭或全部臣服不一定,但大明自己肯定也是半残了。
长期战争的消耗,是非常惊人的。
也只有用热兵器装备起来的大明新军,才能凭借其恐怖可怕的战力,让草原诸部落自知不可力敌,主动臣服会盟。
这才有了在草原上实行分而治之的基础。
否则,便只能像历史上的清朝那样,一块一块地方逐步征服,再分治了。
随后,各部落首领开启了划定各自部落疆域范围和边界的“口水大战”。
就这样,经过几天几夜的激烈争吵,几度有部落首领愤而爆起,直至动手打人。
但最终,在张辅和朱能的多番调解,威胁,压迫,利诱下,新的草原势力范围和疆域边界划定,还是出炉了!
为了更好的分割草原,在占地较大,人口较多的大部落里面,又进行了二次划分。
给大部落下面的各个小部落,也分别划定了不同的势力范围。
这是钳制大部落的手段之一。
必要的时候,便能鼓动下面的小部落反抗。
以夷制夷,永远是最佳的办法之一。
而且,这种办法就和推恩令一样,大部落首领明知有毒,却不得不分。
因为下面的人,自己就会争起来。
艰辛的疆域谈判结束。
大帐内,张辅和朱能端起了酒杯。
“诸位,幸赖皇太孙殿下之福,草原诸部落终于划定好了各自的疆域,有了清晰明了的边界,从此之后,草原将永世和平,再无战乱与纷争,让我们一起为此干杯。”
众部落首领也一齐端起酒杯,皆是一饮而尽。
划分疆域,当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有人欢喜有人愁。
但既然已经在朱能和张辅的见证下划定,此时自然也不会再吵什么。
至于回部落后该如何处理,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在这时。
又听张辅笑道:“大家都进来吧。”
声音落下,便见外面走进来几十名身穿大明官服之人。
众部落将领正疑惑之际,只听张辅解释道:“太孙殿下担心有人不守诺言,特意派来了使臣。”
“他们会随诸位一起回来你们的部落,帮助诸位确定各部落的疆域范围,确立边界,保证咱们今日即将签订的契约能得到遵守执行。”
“大明朝廷派他们前来,也是为了维护草原的和平与稳定,替弱小受欺凌的部落主持公道。”
“今后,凡是有不遵守今日所立之契约的,大明必将出兵讨伐。”
“屡犯不改,破坏草原和平的,灭其族,诛其部落!”
这才是朱允熥对草原“分而治之”的釜底抽薪之策。
派遣流官!
……
众部落首领惊得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原以为此事之后,大明的势力,就会从草原上撤离。
却没有想到,张辅和朱能的新军都还没有撤呢,大明朝廷竟然派出官员来了。
不过,也有许多部落首领欣喜若狂。
此前虽然划好了疆域和边界,但对方是不是真的认,那还真不一定。
草原上最大的规矩,便是谁的拳头大,听谁的。
尤其是那些分得较多疆域的小部落,此际更是忐忑不安。
大明军队一撤,划定好的疆域,还能作算吗?
如今,大明朝廷派官员前来监督,让他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去。
“欢迎大明的使臣!”有部落首领兴奋大喊。
其他部落首领,不管是高兴也罢,难过也好,此际也都只能表态欢迎。
“欢迎大明的使臣!”
“欢迎大明的使臣!”
……
张辅和朱能淡淡笑着。
还是太孙殿下厉害啊。
在此之前,中原王朝不是没有想过派流官前来管理草原。
但游牧部落的风俗习惯,让朝廷派来的官员根本无从下手去进行管理。
他们无法在这里设置衙门,招募衙差办公,也无法在牧民与牧民发生冲突时,去代替他们的首领介入调解,问案审案。
哪怕部落与部落之间发生冲突,他们也难以处理,更不能以官员身份去判定对错是非,收税更便更不可能了。
流官管理草原,显得多余且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被各草原部落视若无物,损害朝廷的威严。
但太孙殿下的办法,是流官完全不介入草原部落内部的事务。
仅仅是作为一个见证人,监督部落之间的疆域范围和边界划分。
谁越界了,他们上报大明朝廷便是。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管了。
置身事外,便能维持自己超然的身份。
朝廷对草原也有了严密的监控。
一旦有变,立即出兵讨伐。
随后,张辅和朱能便令人斩马,歃血为盟,让众部落首领对着长生天起誓。
至此,整个草原被分成了四十九个区域。
各区域之间,都有清晰明确的界线。
各部落都只能在自己的疆域范国内放牧,再不得越界。
中原王朝对草原的控制,也达到了空前。
虽然草原上的基层统治,暂时仍然由各部落自己掌握。
但四十九个区域,却不断有朝廷派遣来的流官,进行考察,巡视,监控。
草原上再也没有了特别庞大的部落,自然也无力再侵犯中原。
与别的地方派遣的“流官”不一样。
前来草原的流官,还承担着另一个责任。
那便是在草原上传播新的信仰。
草原底层民众的生活太过困苦,远比中原百姓苦得多。
他们需要精神支柱,才能有勇气继续生活下去。
另一方面。
有了信仰,他们便会整天在家里祈祷,而不会想着去征战四方,侵略别国。
这亦是朱允熥为平定草原而制定的另一项重要策略——树立新神!
只是和“分而治之”的顺利推行不一样。
传播新信仰的措施,刚一开始,便走上了“邪路”。
草原民众虽然很快接受了新信仰,但他们最信仰的神灵,却并不是传统宗教里面的神佛。
而是“九霄玄璇大掌教阴阳总御慧光普照元灵妙化仁德广施伏妖卫道至圣帝君”,即朱允熥!
没错。
大明皇太孙朱允熥,渐渐成了草原民众最虔诚信仰的“神”。
有关他的事迹,越传越离奇。
身世来历,更是编造得非同凡响。
皇帝的嫡孙,早已不能满足他们的幻想……必须得是天帝之子,至高无上的天尊,长生天的儿子……
慢慢地,草原上家家户户都开始拜朱允熥。
给他上的尊号,也越来越多。
连带着张辅和朱能,也成为了朱允熥这位“九天玄璇大掌教”的左右护法。
这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草原平定之后,草原与中原的往来变得频繁。
《大明日报》上刊登的内容,在草原上得到了更广泛的传播。
草原民众的心态,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从不相信报纸上那些事迹,变成了完全相信,并越来越觉得太过神奇。
也就越来越认为,朱允熥一定是真神转世,九天帝君临凡,长生天的亲儿子……
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做出那么多匪夷所思之事?
若非如此,为何经过他训练的大明军队,竟有那等恐怖战力?
去传教的人,也适时顺应百姓们的想法,将朱允熥吹成了神灵。
于是乎,草原民众彻底信了。
世间唯一活着的,尚在人间行走的神,长生天的儿子,便是大明的皇太孙朱允熥!
对此,后来得到消息的朱允熥,亦是惊得目瞪口呆。
但想要阻止,却也来不及了。
草原民众对他的崇拜和信仰,早已深入骨髓,最后也只能听之任之。
何况,这也不是一件多坏的事。
在此之后,朱允熥随便说一句话,都会被奉为“长生天的令谕”,草原上再无人敢违反。
这些都是后话。
……
一切议定完毕,张辅和朱能便命令士卒斩马为誓,令诸部落将领歃血为盟。
接着,签定划分疆域和边界的血书契约,再一同在长生天的见证下发誓。
至此,草原四十九部落的疆域正式划好。
随后,张辅和朱能令草原各部落分别派出人马,于狼居胥山的山顶,修筑祭祀天地的祭坛。
第二日一早,晨光初现之时,嘹亮的号角声响起。
新军全体将士整齐列队。
随张辅和朱能一步一个脚印,缓步走上狼居胥山。
红日尚未升起,朝霞微聚,在天穹轻描淡写出少许色彩。
狼居胥山下,十几万草原部落的铁骑,亦按照早已布置的要求,分别列阵。
山顶上,各个部落的首领早已在一旁等候。
气氛肃穆而凝重。
新军将士们将宰杀好的牛羊马等祭品分别献上。
站在祭坛前,张辅和朱能端起酒杯。
“草原部落,跪祭中原历代英灵!”
旁边,临时设立的“礼官”高喊了一声。
山顶上的祭坛前,草原各部落的将领,皆跪了下去。
“草原部落,跪祭中原历代英灵!”
新军将士齐声喊道。
哗啦啦!
哗啦啦!
狼居胥山下,已列站好的十几万草原士卒,也全部跪了下去。
张辅和朱能举起酒杯,目光扫过众草原部落首领,随后又望向山脚下黑压压跪伏在地的十几万草原士卒。
封狼居胥,祭祀天地,祭奠在与草原部落作战中阵亡的将士,这是十分隆重的祭祀。
在狼居胥山封祭,是一个武将至高无上的荣耀。
中原王朝的大军,能在草原腹地,祭祀将士英灵,这是中原王朝取得战争胜利的标志,
用这一举动,告慰战死的英灵亡魂。
告诉他们,你们的死是有价值的,你们的血没有白流,我军已获大胜,打到了草原腹地狼居胥山。
但自古封狼居胥,都只是中原王朝的将士自行祭祀。
而今日,张辅和朱能却别开生面的安排了草原部落的首领及十几万大军,来跪祭战争中死去的英灵。
要让他们向战死的中原儿郎忏悔,向英灵们发誓,永不再犯中原!
这也意味着,从今往后,中原王朝就真的征服了草原。
唯其如此,才能让草原部落首领和草原十几万将士跪祭中原的英灵。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千古以来从未有过壮举。
晨风拂过。
张辅高举酒杯,喃喃道:“你们看到了吗?大明的铁骑,已经征服了草原。迫使所有的草原部落都来祭祀你们。你们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他将酒杯中的酒缓缓洒掉,朱能亦跟着洒酒。
两人有眼角边,皆有两行眼泪滚滚流出。
多少年的彼此杀戮,多少回征战,多少将士埋骨他乡……
这其中,有许多人是张辅和朱能的故交好友,战士同袍。
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中,马革裹尸,从此阴阳两隔。
他们并不孤独。
数千年以来,又有多少将士战死呢?
他们的英灵,同在天堂为伴。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而今。
这一切终于结束。
这一次的封狼居胥,与以往都不一样。
从前的祭祀,通常只意味着一场大战的胜利。
但这一次,他们是征服了整个草原!
从此往后,战乱的时代翻过篇章,成为历史。
草原将迎来新的统治秩序。
至此,将士们所流的血,才有了最大的价值。
大明新军全体将士,亦同时举起了酒杯。
举杯祭英灵,洒酒慰亡魂。
仿佛是感应到了一般。
狼居胥山上,突然风起云涌。
大风起兮云飞扬!
风呼啸而过。
四面锋云毕至。
流云疾速掠过天际苍穹。
天象变化万千。
大风中张辅、朱能再次斟酒,率新军全体将士举杯祭祀。
……
一直到整个典礼结束。
大风才停息了下来。
四面浮云尽散。
此时,红日自东边浮出天际。
霞光遍洒。
……
金陵城。
北方战事有了结果。
朱允熥原以为,发生这么大的事,老朱也该回金陵城了。
毕竟,和元庭打了一辈子的仗,如今总算是有一个最终的结果。
老朱也可以回家,祭天祭祖祭社稷。
却不料,老朱仿佛真和他扛上了一般,仍不回朝。
好在得到的消息是,老朱一行人,在申城住下了,皆平安无事。
朱允熥有些无奈,也只能暂且先不去管他。
“今年各地秋收的情况很不错,但接下来的收税,只怕不容易。”
东宫书房中,杨士奇向朱允熥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担扰。
如今大明银行的各项业务,已全数移交夏原吉负责,他则全力帮着朱允熥处理朝廷的各项政务。
“各地衙门正在清理整顿原来的胥吏,重新安排新人。”
“但那些胥吏与地方豪绅牵连甚深。”
“之前不少豪绅因税务司征商税的事,对朝廷不满。”
“胥吏又在衙门变制中,遭到官府的打击。”
“但豪绅与旧有的胥吏,在地方的影响力仍举足轻重。”
“往年各地官府征税,通常都是依赖他们。”
“此番恐怕他们会从中作梗,引起事端。”
朱允熥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这是胥吏改制后第一次征税,若说那些被夺权下岗后的胥吏不趁机闹点事出来,他都不相信。
封建时代,地方官府最重要的工作是什么?
就是征税!
要不然,主管一省行政和财赋出纳的布政使,也不会成为三司中最重要的职位。
相比之下,主管一省刑名按劾,负责纠官邪,戢奸暴,平讼狱,雪冤抑的按察使,其地位通常都远在布政使之下。
“能不能将征收实物粮食,改为征收钱财呢?”朱允熥问道。
收粮绝对是一项非常麻烦的工作。
要鉴定粮食的品质高低,称粮食的重量,运送粮食等等。
其中很多环节,都可能爆发冲突。
比如说,粮食品质的好坏,往往衙役们一句话的事。
好的说成坏的,坏的说成好的,屡见不鲜。
由此引发的事端,亦不在少数。
其他的,诸如粮食称重,也是如此。
总有人在“秤”上面做手脚……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与之前花钱去乡下收储,买卖粮食不一样。
正常买卖粮食的双方,可以讨价还价,能平等协商。
但赋税的征收,是强制性的。
即使被胥吏欺压,百姓们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如火山般爆发。
收钱能避免很多问题。
经过之前的金融战争,国库里的粮食十分充足。
后来又与乡下不少种粮大户早早签订了收购秋粮的合约。
不征收实物粮食,仅仅运用商业手段对粮食进行收储,也基本上能满足需求。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收钱呢?
不料,杨士奇却是摇了摇头:“恐怕不行,如今的大明,在太孙殿下治理上欣欣向荣,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我只恐这繁华盛景下,还潜藏着粮食短缺的危机。”
朱允熥闻言一惊,正待追问,便听得下人来报,《科学》期刊总编赖文安求见。
《科学》期刊一直是朱允熥亲自主抓。
他作出过不少批示,也亲自写了不少文章发表。
但朱允熥身为大明皇太孙,一身总揽全国朝政,身份高贵,事务繁多,总不可能事必亲躬,那就真会和诸葛亮一样累死了。
朱允熥可没有这么勤奋。
自任命赖文安为总编后,便再也没曾召见过。
今日对方突然前来求见,莫不是有什么大事?
朱允熥吩咐让其进来。
不多时,赖文安便走进书房。
他一进来,便跪了下去,从袖内掏出一个信封,双手捧上,举过头顶。
“下官赖文安,参见太孙殿下。”
“今日《科学》编辑部收到一份投稿,其人所言倒是颇有见识,但最后的署名,实属大逆不道。”
“下官以为,此事关系重大,特前来向太孙殿下禀报。”
“该如何处理,还请太孙殿下定夺。”
朱允熥微微一愣,望了旁边的杨士奇一眼。
仅仅是一个署名罢了,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吗?
还特意赶着来禀报。
思索间,他接过赖文安手中的书信。
从信封里面掏出一张纸,展了开来。
也不看内容,直接望向最后的署名,眸内瞳孔顿时骤然放大。
只见那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朱元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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