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朱高煦正在清剿山贼。
杀得好不痛快。
别看山贼人数不多,却极其凶悍。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都曾经犯过什么罪,做过多少恶。
眼下朝廷来清剿,他们就算投降,也难逃一死。
所以,哪怕明知不敌,这些悍匪也皆是抱着拉一个垫背不亏的想法,拼死反击,
再加上占据地利之便,给前去清剿的税务司官兵,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与伤害。
但越是这样,熊孩子朱高煦越兴奋。
他一边指挥着将士们进攻,一边哇哇大叫,非得将这群山贼都千刀万剐不可。
朱高煦身旁,一名高大魅梧,身背弓箭,腰挎大刀的壮年男子拱手道:“小王爷请放心,卑职等一定将这群山贼全部剿灭。”
说完,壮年男子张弓搭箭。
“砰!”
一箭射出,近百步之外,山岗高处的一名山贼应声惨叫倒下。
熊孩子连连拍手,道:“不错,不错,纪纲,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快,带着人马冲上去,将这群山贼全部剿杀,本官重重有赏。”
壮年男子名叫纪纲。
原是山东临邑人,因家里是猎户出身,自幼有长辈言传身教,故而弓马娴熟。
小时候,父母也曾送纪纲去读过书。
但相比无聊的四书五经,纪纲更喜欢练武,喜欢与当地的江湖好汉,绿林强盗来往,称兄道弟,可以算得上是当地比较有名的“江湖好汉”。
也就是寻常老百姓眼中的地痞流氓小头目!
读书自然是没有啥成就的,但文化水平也不算很低。
至少,该认识的字都认识了。
身为“混混”,纪纲很想混出一点名堂来,而不甘心一辈子只做一个底层,还要被父母骂“不务正业”。
平时在良善百姓面前威风凛凛,可衙门里随便一个捕头,都能随意收拾自己等人。
这种滋味,纪纲受够了。
可眼看着年岁渐大,却一事无成,只能徒叹奈何。
后来寻了一个机会,跟随大户的商队,打着护卫的名义,出来闯荡“江湖”,来到了南方。
刚好撞上熊孩子朱高煦带着税务司的人查税,剿匪。
看着年岁尚不大的熊孩子朱高煦,纪纲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到小王爷身边办事,肯定比给县衙的胥吏当狗强一万倍!
他干脆拦住朱高煦一行人,毛遂自荐。
熊孩子让纪纲和自己身边的人比试武艺。
结果,纪纲连战连胜。
熊孩子高兴了,觉得纪纲真不错,便将他留在了身边。
自此之后,纪纲跟在熊孩子身边,开始了四处剿匪的生涯。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做事非常卖力,也费尽心思讨好熊孩子。
每次剿匪,都十分勇敢,每每冲锋在前,从不畏惧。
此际听到朱高煦的话,纪纲当即挥了挥手,喊道:“弟兄们,随我上。”
他一边喊,一边一马当先,往上冲去。
同时也已再次张弓搭箭。
“砰!”
又是一箭射出。
再度杀死一名山贼。
官兵们受到激励,皆加快速度往山上冲。
这股山贼虽然悍不畏死,但毕竟只有二三十人。
他们所用的武器也十分简陋,连硬弓都只有两三张,且没有名师教导,箭术都不佳。
唯一能依仗的,只有居高临下的地形优势。
官兵训练有素,人数又是山贼的几十倍。
此际一发进攻,山贼很快便招架不住了。
经过一番殊死搏斗后,最终,在纪纲的带领,所有山贼全部被杀死。
熊孩子朱高煦走到山顶,看着倒了一地的山贼尸体,顿时兴奋万分。
“纪纲,你做得不错。本官记住了,日后必定向朝廷为你请赏。”
熊孩子毫不吝啬的给纪纲画起了“大饼”。
纪纲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类似的“大饼”,他自从跟随朱高煦之后,便已经吃过无数个了。
每次熊孩子让他办什么事,都会事前画一个,事成之后再画一个。
然而,实际上的奖励嘛……也不能说没有,多少会给点银子之类的。
但与画的饼相比,差距就太大了。
比如说,纪纲心心念念的“身份”问题。
自从太孙殿下对全国官府衙门进行改制,原来官府衙门聘用的胥吏,要么被辞退,要么便“转正”。
按太孙殿下的要求,日后各官府衙门的衙役由朝廷统一发放薪俸,且人员一经确定,皆和官吏一样,实行统一调配。
官员只能使用衙门里已有的衙役,而不得随意安排自己的家丁,奴仆充当衙役。
当然,官员仍可以对这些有“编制”的衙役进行考核,将违法违规的衙役予以查办,将不合格的开除辞退。
这些显然是不会轻易使用的措施。
对大多数人来说,混一个有“编制”的衙役,也等于有了铁饭碗。
当然,实际上,以前的衙门胥吏,人员也不是经常变动。
现在只是加了一层保障而已。
另一点则是,办公事必须由有“编制”的差役去办。
官员自己聘用的“师爷”,或者轿夫、打手等随从人员,不仅只能由官员自己个人自掏腰包发放薪水,更重要的是,他们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按官员的指令去办公事。
公事只能由担任“公职”的人员去办。
这项改革是随着军队转制而进行的,因为牵涉甚广,改起来不容易,仍在持续进行中,并没有全部改到位。
纪纲作为前来投奔的人,当然很希望能能拥有一个正式的“公职”。
日后在父老乡亲面前,也能骄傲的抬起头来。
偏偏熊孩子始终装傻充愣,许诺了一大堆,就是不给他办。
纪纲也无可奈何。
好在借助小王爷亲信之人的身份,已经很威风了。
至少,从前需要小心讨好的县衙捕头,如今正眼都可以不瞧一眼。
这让纪纲多少得到一些安慰和满足。
宰相门前七品官。
跟在小王爷身边,就算只是一个小跟班,比起外面的人,那也已然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了。
无非是他野心太大,想要爬得更高而已。
“谢小王爷!”
纪纲连忙谢恩。
没有表现出对熊孩子“画饼”的丝毫不悦。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官袍,年过半百的地方官员气喘吁吁的跑上山来。
“小王爷,下官可算是找到你了。”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尽管山贼们占据的这个山头,并不算特别高。
然而,他自为官以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出门皆是坐轿,今日骤然走路登山,自然累得不行。
“有什么事吗?”
熊孩子看着这名地方官员,心里想着他胸前的补子到底是几品官来着,有点记不太清了。
他对这些一直不是太关注。
只是想起自己堂堂税务司主官,朝廷竟然没有给自己发官袍,织造馆的人,是不是失职了呢?
熊孩子此际忘了他虽然负责主管税务司,可这只是“职”,并非是“官”。
朱允熥从来没有封过他官身,更没有定品级。
织造馆自然不可能给也织造官服发放。
熊孩子只想着也要弄个官服补子穿着玩玩。
地方官连忙道:“小王爷,朝廷来公文了,着小王爷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不料,此言一出,朱高煦的心思立刻被拉了回来,顿时勃然大怒。
“这是哪个部门签发的命令,老子凭什么要听?”
熊孩子瞪着前来传令的地方官,道:“你丫的放任境内有山贼打劫过路行商而不闻不问,就该被革职查办,抄家问罪。”
“如今还拿出朝廷的命令让我回京,分明是不怀好意,居心叵测,信不信我现在便将你先办了?”
自上任税务司主官以来,因为加征商税,严格收税一事,触及到许多人的根本利益。
朱高煦也因此被官员刁难,被地方豪绅戏耍。
税务司外派的官员,更是处处受阻,步步艰难,逼得他这个税务司不得不离京,亲赴前线,一边“救火”,一边加大与地方官府,豪强,士绅之间的战斗。
可仍然是处处受制肘。
朝廷里弹劾他的奏章,更是车载斗量。
连父亲也几次告诫他不要做得太过。
可熊孩子心里就是认准了死理,我明明做得没错啊。
凭什么要向那些人让步?
堂堂大明朝廷,难道还镇压不了他们吗?
我可是燕王之子,奈何不了几名刀笔吏和地头蛇豪强?
熊孩子气上来了,誓死不退。
就算是朱棣派人送来的信,他也纯当耳边风。
反正老爹又在身旁,不能动手揍他,怕什么!
回去挨打那是回去以后的事。
再说,身为资深熊孩子,哪次回家能不挨打的呢?
一直到朱允熥从倭国获胜归来,朝廷开始对军队和地方官府衙门进行改制,税务司的处境,才终于扭转。
地方官要借改革之势,依仗税务司,对付那些在本地势力深厚,盘根错节的豪强和士绅,加强对官府衙门的控制。
朱高煦虽然年岁不大,人却十分聪明,对于地方官想利用税务司冲锋陷阵,充当自己手中之剑,借力打力的想法,了如指掌。
但这对税务司而言,终究是大有好处的事,他也乐得顺水推舟。
此后,税务司形势大变,朱高煦却又盯上了清剿山贼劫匪之事。
他自幼在北平长大,府中的将领皆经常出征,每每听他们讲与北元战斗的故事,总能听得熊孩子心潮澎湃,向往不已。
只恨自己年龄尚幼,不能纵横驰骋沙场。
冲锋杀敌,那是多好玩的事?
如今税务司手中又有兵马,抱怨征税之后,被山贼劫匪拦路抢劫的人很多,熊孩子也就借着这个理由,玩起了剿匪。
这一下是越玩越开心,越剿越兴奋。
早已是乐不思蜀了!
此时让他回京,熊孩子又哪里愿意呢?
听到小王爷的话,纪纲又觉得机会来了。
当即上前,不动声色的站到了旁边,一只已按到刀柄上,悄悄提高了警惕。
只要小王爷一声令下,便立即将拔刀,给这名地方官一点颜色瞧瞧。
杀当然是不能随便杀的。
毕竟,对方可是有朝廷官身的人。
但吓唬吓唬,甚至揍一顿,那还是可以的。
听闻在自己投靠小王爷之前,小王爷处理税务司官员与地方官府衙门的冲突时,好几次都令下面的人大打出手,暴揍地方官吏。
尤其是在听说税务司的人被他们欺侮后,更是非得欺侮回来不可。
可惜,纪纲前来投靠的时候,太孙殿下已经回朝,官府衙门的改制开始,税务司的处境随之改变,与地方官没有从前那般严重的冲突,双方也就再也没有打起来过。
纪纲也因此没有看到那一幕,只听从前便追随在熊孩子身边的人说过,令他向往不已,很想也体验一次。
毕竟,以前做“混混”的时候,看到官老爷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可不敢对官老爷们有半分不敬。
动手打官老爷这种事,那更是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但凡能硬气的站在官老爷身前说两句话,不吓得跪着谄媚讨好,都能和江湖上的“好汉”们吹上几年牛逼了。
若真能将某个官老爷打一顿,那日后就是那帮“混混”眼中的“大英雄大豪杰”了。
虽然如今跟在小王爷身边办事,但纪纲心里多少有点想“衣锦还乡”,总想着实现从前特别奢望又完全不敢做的事。
年少不可得之物,终将困扰人的一生。
纪纲便是如此。
若是熊孩子下令动手打地方官,纪纲一定比他还兴奋。
地方官被朱高煦一怼,忙道:“下官又岂敢假传朝廷命令,这里有刑部的公文,请小王爷过目。还有……”
地方官的话还没有说完,朱高煦已冷哼了一声:“税务司又不是刑部的下属衙门,刑部凭什么发公文让我回京?”
“你居然还敢拿着刑部的公文在我面前用鸡毛当令箭,我告诉你,就算刑部尚书亲至,他也不敢对本官发号施令!还不快给本官滚蛋。”
纪纲察言观色,也跟着在旁边喝道:“听到没有,小王爷让你滚呢?再不走,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地方官吓了一跳,自大明建立以来,皇室宗亲殴打朝廷官员的事,时有发生。
虽说如今朝廷要改革宗室制度,严厉要求皇室宗亲遵纪守法,否则轻则降爵削职,重则废除爵位。
但政令发布了,到底能有几分威慑力,朝廷是不是会真的贯彻实行,都还是不好说的事。
他可不想自己亲自来试一试。
就算事后朱高煦被朝廷惩罚,那也是事后。
他眼下立即就要吃大亏。
一念及此,地方官当即又掏出一封信:“小王爷,我……”
“滚!”
熊孩子怒斥。
纪纲上前,按住了这名地方官,正待动手给他一点厉害。
此时,地方官的话终于喊了出来:“我这里有太孙殿下亲笔写的信!”
“什么?”
听到“太孙殿下”四个字,熊孩子顿时如遭雷击,浑身一个激灵,疾步上前,一把将地方官手中的信抢了过来。
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朱高煦,快点给我滚回京城来!”
只有一句话,言简意赅。
纪纲好奇的投过去一过目光,想瞥一眼信。
不料,却被朱高煦发觉。
“啪!”
熊孩子反手一个巴掌,打在纪纲脸上。
这一掌并不算重,尤其是对纪纲这种练家子而言,更是算不得什么。
只是伤害不大,侮辱性却是极强。
纪纲脸色骤变,乌云密布。
却又迅速反应过来,转而挤出笑脸。
“看什么?我太孙哥哥写给我的信,又岂是你能随意偷窥的?”朱高煦瞪了他一眼。
“是是是,小王爷说得极是,卑职该死,卑职不该偷看。”
纪纲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熊孩子的脾气秉性,他基本也算摸透了。
高兴的时候,很好说话,也会与税务司的官兵们一起“同艰苦,共享乐”,甚至和他们“称兄道弟”。
一旦翻脸,那便是六亲不认。
能屈能伸大丈夫,纪纲对这一点,早已有深刻的认识。
从前县衙的捕头,也是这般对待自己的。
如今不过换成了小王爷而已。
朱高煦将信收起:“太孙哥哥召我回京,大家即刻下山,返回京城,不得有误。”
一声令下,一众税务司官兵很快列队下山。
朱高煦旋即又对地方官吩咐道:“这些山贼的尸体,就交由你来处理了。”
地方官连连应声。
当下,熊孩子星夜赶路,很快便回到了京城。
此际一见到朱允熥,他便立即“哭”道:“太孙哥哥,我可算是再见到你了,呜呜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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