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旁边的蒋瓛和吉垣不由得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
今日闹出这么大的乌龙,这人却一开口便以此来贺喜,还真是巧舌如簧啊。
赖文安也暗暗钦佩。
不愧是太孙殿下重用之人,就是会说话。
大家都为此事而惶惶不安,他却能将其说成“好事”,真厉害。
他不由得偷偷向皇帝陛下瞥去。
却见陛下的脸上,亦露出淡淡笑意,似是对他这个说法,十分受用。
看来,陛下对杨荣的说法,竟有几分认可?
马屁拍对了?
赖文安心中的钦佩之情更甚。
杨大人当真不凡啊。
大家都吓得半死,唯恐陛下天威震怒。
他竟然能如此平静,侃侃而谈。
“那二喜呢?”上方,老朱神色平静问道。
杨荣拱手道:“陛下巡视大明,无意中发现朱孙这等治国之大才,旷绝古今,横冠当世,大明有此等人物,江山从此可高枕无忧,千秋万代,此为二喜。”
老朱霍地一下,站起身来,问道:“你竟然知道朱孙?”
杨荣神色镇静,道:“微臣自是知道,还容事后细禀。”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便迅速转进:“陛下,还有第三喜。”
不待老朱询问,便接着道:“太孙殿下已然有了意中人,正待禀告陛下,娶妻成婚,陛下从此可安心矣。此为三喜。”
“有此三喜,大明江山幸甚!陛下幸甚!”
“臣特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杨荣重重磕头,高声祝贺。
房间内安静无比,唯有杨荣的声音依旧在众人脑海内回荡。
赖文安亦跪在地上,用眸中余光偷瞥向杨荣。
却见他正伏在地上,低趴着的面容向后向下,却正用目光示意。
赖文安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忙道:“微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蒋瓛和吉垣的相互对望了一眼,也跟着跪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其他人皆跪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
上方,老朱脸色阴晴不定。
朱允熥能找到媳妇,他固然高兴,但此事来得太过迅猛,连什么人都不知道呢。
老朱沉声道:“你说熥儿有了意中人,可是你们的安排啊?”
他甚至没有问对方是什么人,而是直接问是不是他们的安排!
自古“弄臣”最喜欢往皇帝身边塞美女,以此来掌控皇帝。
熥儿虽然聪慧,却正当年轻,气血旺盛,正是欲望最强之时。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熥儿可不能在这上面,受了别人的摆布。
“微臣等确实有为太孙殿下的婚事张罗,但此事最后能成行,却非微臣等人所能控制。”
杨荣道:“太孙殿下雄才伟略,胸中自有天下,非美色所能迷惑。”
“最终所挑之人,一为平民女子,二为已故中山王之女。”
“平民女子,饱读诗书,却无深厚家世,立其为妃,无须担心外戚掌权干政。”
“中山王之女,名门之后,立为偏妃,一则可拉拢勋贵,二来则可以平衡后宫,不使一人独大。”
“殿下深谋远虑,成竹于胸,不为美色所动,不乱心中之智,令微臣等钦佩不已。”
这番话就可谓是神来之音了。
没有做太多的解释,而是直接点出了朱允熥的安排。
能做这样的安排,自然就是没有受迷惑。
老朱听他说到这里,脸上方浮现一缕喜色,转瞬即逝,平静道:“自古婚姻,无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熥儿是大明的储君,他的婚事,又岂是儿戏?”
“你说的这两人,咱还要好好考察一番。”
说着,他话锋一转,道:“你适才说,你认识朱孙?”
杨荣心中一凛,忙道:“微臣确实认识,并深受其教诲,受益匪浅,若非是他,微臣也不会有今日。”
老朱闻言,眸内精芒骤闪:“如此说来,他还是你的老师了?”
“微臣惭愧,不敢以弟子自居。”杨荣忙道:“此人之才,震古烁今,举世无双。放眼当今天下,恐怕也只有陛下能与其高谈阔论,纵评天下。”
“所论者,天下之大事;所谋者,万世之太平。”
“微臣才浅不堪,未得其万一。”
“若能收为弟子,固三生所愿,奈杨荣德薄,无此机缘。”
老朱哈哈大笑:“朱孙确实是咱平生仅见的绝世之才,但他的‘道’可是颇有些离经叛道,又难免曲高和寡。”
“咱本以为,这天底下,能理解他那等人才的人应该不多。”
“想不到,你竟然能这般懂他。”
“看来,你也是一个人才啊!”
杨荣磕头道:“陛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你能与他谈论,能听得懂他的高论,那便当得起。”
老朱笑道:“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嘛。”
“倘若你真是不学无术,他和你说那些,便是‘对牛弹琴’,你也听不懂。”
老朱挥了挥手,道:“你别跪着了,起来说话吧。”
“谢陛下!”杨荣磕首,慢慢从地下爬起,低头弯腰垂手而立。
动作恭敬,不快不慢。
“你叫杨荣,是东宫主薄?”老朱打量着他笑道:“这么说啦,就是七品官了。可还有在朝中负责其他事务啊?”
七品官不算高。
但东宫是储君,东宫的属官是为未来天子作班底的。
一旦新天子登基,他们便都是潜邸旧臣,都会被重用。
故而,东宫官员,不能单纯看品级的高低。
而且,如今朱允熥执掌朝政。
他也会用一些自己的官员负责朝廷的事务。
故而老朱才这般问。
杨荣拱手拜道:“正是。”
“微臣近日因做了错事,被太孙殿下责罚,免了品级,如今却是没有了品级。”
“只是仍在太孙殿下身旁听命,平日里负责帮太孙殿下起草文书,兼领着税务司的差使。”
此言一出,老朱的神色,顿时微微一变。
他自外出之后,便只从《大明日报》上了解朝廷大事。
原来的秘密渠道,虽然一直在运作,却早就得到了他的旨意,除非是有惊天动地,可能危及社稷安危的大事,否则,便一律不报。
这是因为老朱本就是微服私防,若再整日与情报机构的人联络,便很容易暴露身份。
甚至连隐藏的情报机构人员,都会因此而受连累。
虽然前几日就到了金陵城外,但只要没有回宫,便依然如此。
对三法司的调整,《大明日报》作了详细的报道。
可对于税务司在朱高煦离职后,由何人负责,《大明日报》却始终没有提及。
此际才知竟然就是眼前之人。
这可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位置,更别说他还帮着起草文书了。
老朱笑道:“年纪轻轻,就如此受重用,不错,不错!来人,赐坐!”
至于他是因何事被惩罚,夺了品级,却没有急着问。
既然还让他主事,那想来便不是什么大事。
吉垣连忙过去,拉着一条小凳子放到杨荣身后,低声道:“杨大人,请坐。”
杨荣弯腰细语道:“有劳公公了。”
转而又拜道:“谢陛下!”
他缓缓欠身坐下,却只是屁股稍稍在坐椅上沾了一点点,身体仍微微前倾,以示恭敬。
若说杨荣现在毫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
此前,杨士奇和姚广孝都先后蒙陛下召见。
关于他们两人的事迹,杨荣亦有所耳闻。
当然,对于两人在陛下面前,借机铲除吕氏的事,他亦是不清楚的。
那是绝密。
除了杨士奇和姚广孝之外,也只有朱允熥才知晓,再无其他人知情,也永远不可能告诉其他任何人。
杨荣知道的,仅是两人皆在君前应对自如,为陛下所欣赏。
今日,终于轮到他了。
同样作为被朱允熥提拨重用之人,杨荣早就在等着这一天。
仅凭他主管税务司这一职务,陛下就一定会召见他。
更别说,他还还兼着朱允熥的文秘工作,这个职位亦是至关重要,陛下肯定会见一见。
杨荣心中亦有傲气。
杨士奇和姚广孝能在面圣时,为天子所赞赏,提拔重用,他也可以。
更何况,他还在太孙殿下身边许久,对陛下的性情了解,也比当初杨士奇更深。
只不过,杨荣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最终自己与陛下见面,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陛下正因朱孙的事震怒。
而那个扮演朱孙的人……虽然不是他,所写信件却是由他代笔。
眼下的情况,表面上看起来,杨荣挥洒自若,谈笑生风。
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戏耍了陛下,一旦被他得知……朱允熥身为皇孙,又是储君,无非是被陛下大骂一顿,责罚一通。
可他这个代笔人……尤其是知晓陛下那么多私事,看了那么多陛下真情吐露的信,他脖子上的脑袋,还能保得住吗?
想到这些,杨荣又怎么可能不紧张呢?
只不过,表面上,他仍然强行保持着镇静自若。
与老朱侃侃而谈,等待着坦白的最佳时机,以化解自身的危机。
朱允熥婚事这张牌,已然打出去了。
但皇帝陛下似乎并不其所动。
也对。
陛下固然关心储君的婚事,可那毕竟不是急事,不必急在一时。
若是将朱孙的身份直接爆出来,陛下会气到何种程度,犹未可知。
如今之计,恐怕也只有用另一件紧急又重要的事,来牵住陛下的注意力。
使陛下在朱孙身份被揭开之后,既顾不上找他杨荣算账,也不会赌气离开,而是忙着去解决问题。
杨荣脑海内念头飞转,已然拿定了主意。
恰在此时,老朱开口问道:“咱听说税务司成立后,收税不少,你和咱说说具体的数目?”
这几日,老朱在制造局参观,也算是长了不少见识。
但制造局的生产水平再高,投资建设的资金,却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更别说还有修路的钱,各地建水库的钱,修河堤的钱,建粮仓的钱……
眼下整个大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工地,到处都在大搞建设。
这么多工程,需要多少银子的开支啊?
而且,朱允熥还下令由朝廷承担服徭役民工的食宿开支。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工匠,更是朝廷掏钱雇佣的,工钱给得还挺高的。
正因为如此,才在进行如此之多的建设的情况下,并没有造成民间民怨沸腾,反而是一片喝好之声。
以往历朝历代,朝廷似这般动用民力,恐怕不知道老百姓要将朝廷骂成什么样子了。
弄不好都要揭竿而起!
秦朝修万里长城,隋朝修大运河,都是现成的例子。
便是之前的元朝,其灭亡亦是因修黄河大堤而起。
朱允熥如今所搞的各项建设,规模之庞大,较之隋炀帝修大运河的工程,大了十倍都不止。
如今到了冬闲时分,全国几乎所有的劳动力,都投入到了这场大建设之中。
老朱也很是好奇,税务司到底收了多少银子,能支撑得起大明朝廷搞这般大的建设。
更别说制造局这样的单位,其初期建设投入,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之前虽然知晓税务司收了多少税,但今日肯定已然有了不小的变化。
要不然,那些搞建设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只不过,没有听到具体答案,多少仍有些不放心。
杨荣正愁找不到机会切入呢,听到老朱发话,忙道:“启奏陛下,税务司所收之税,较之从前,有了不小的提升,如今算下来,全国各地,每日共可收税银高达近十万两。”
“以此而推算,一年可收税银约三千余万两,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的增长。”
老朱的眸子骤然微微闪了闪。
才这点收入吗?
三千多万两当然很多,但他粗略估算过大明朝廷的开支,可远不止增加这个数。
不待老朱询问,杨荣已抢先开口,道:“今年朝廷按太孙殿下的布置,开展各项工程建设。”
“截止目前,已下拨各项建设资金,总计五万万两白银。”
“这笔钱,税务司本来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来的,国库也拿不出来。”
他的话音未落,老朱忙问道:“那兴建工程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杨荣微微一笑,道:“这五万万两银子,都是从大明银行借来的,每年光是利息,便需要支付约两千余万两。”
“什么?”老朱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
原以为朱允熥解决了大明的财政问题呢,万万也没想到,竟然欠了一屁股债。
“陛下!”杨荣不失时机的递上了一句:“此事都是朱孙的主意,微臣对此非常不安,但其中具体的缘由,恐怕陛下还要去问他才知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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