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傩面的眉心处,有一个指头大的孔洞,像被某种外力击穿。
穿孔后的力道并未完全卸去,辐射到孔洞四周,撕裂出数十道错杂繁乱的蛛丝纹路。
周玄在电流音消失后,听见的破碎响动,便是傩面碎开的声音。
镇鬼傩面破碎,便预示着戏台里失去了对阴鬼邪魂的防御。
鬼祟,要作乱了。
“呵呵。”
一阵诡异的笑声,清晰的落入周玄的耳朵。
笑声,从观众席主位上的六个死刑犯尸体嘴里发出。
他们在笑!
原本一直安心听戏,没有丝毫动静的六尸体,
在傩面破碎之后,他们开始笑了,
笑得很僵硬,有种“笑容不是自发而笑,而是有人用铁钩勾开他们的嘴角,强行让他们发笑”的感觉。
观众也在周玄的眼里消失了。
不是那些踮脚无影的独眼村人消失,而是正常的观众消失了。
周玄瞳孔映照出的人影,只剩下独眼村人、发笑的死刑犯,以及发不出声、迈不动腿的戴绅士…
而戴绅士的模样,也发生了异变。
“我只是打个比喻,没想到…”周玄有点意外戴绅士此时的形象。
不久前,周玄暗自吐槽戴绅士发不出声——像有人拿了个小棍竖着卡他嘴里了。
现在看,确实有东西卡住了戴绅士的嘴,但不是小木棍,而是一双手。
两条苍白颀长的手臂,从地里长了出来,穿过了戏台,左右各一只,手指勾钳住戴绅士的嘴角,往两边撕扯。
力度太大,周玄注意到戴绅士的嘴皮,出现了许多被外力拉扯开的小口子。
戴绅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呵呵呵。”
六个死刑犯的笑声大了很多,
是戴绅士痛苦的样子,勾引得他们发笑。
他们的笑声,仿佛是指引独眼村人的号角。
台下那些独眼村人,听了笑声后,瞧向戴绅士的目光中,越发仇恨,脚步也蠢蠢欲动了起来,朝着戴绅士缓缓挪着,但碍于某种威慑,动作又不敢太大。
不过,这上百個人里,总有胆子够大的,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身形大动,脚下生风,兀自飘荡到了戴绅士的身边,张开嘴,一口生生咬在了戴绅士的鼻子上。
一个人有胆子了,其余人胆子也跟着大。
一个人行动了,其余人自然会跟上。
有了第一口,第二口还远吗?
一位年迈的妇人,一口咬在戴绅士的耳朵上。
戴绅士皱巴巴的脸颊,则被一个带着草帽的男人撕咬。
人越来越多,
将戴绅士紧紧围住,落在周玄眼里,只觉得他们像一堆正在吸血的蚂蟥。
周玄他先前只是预感那些独眼村人会害戴绅士,但全没想到场面如此血腥。
“哈哈哈,哈哈哈!”
六个死刑犯笑得更加猖狂,前俯后仰。
笑声成了村人的鼓点,鼓舞着他们更加疯狂的噬咬戴绅士。
六人彻底满足了,捧腹大笑,笑得身体摇晃个不停,然后从座位上滚了下来,摔在了地上,摔裂了身体。
第一个死刑犯,将眼睛摔掉,两个骨碌碌的眼珠子,在地上到处乱滚。
第二个死刑犯,摔掉了左手。
第三个则摔掉了左腿…
六个人,每个人都摔开了身体的某处零件,不多不少,刚好一处。
此刻,终于安静了,
独眼村人,全都从周玄眼里消失了。
周玄又能看到正常的事物,他看到戏台上,周家班的人,围着戴绅士的白骨,各有姿态。
有的人被吓哭了。
有的人则不知如何是好,
余正渊捧着破碎的金乌傩面,不停跺脚,脸色很焦急,但又时不时的抹去嘴角流下的口水。
“咦,大师兄为什么抹口水?他看到的景象,应该和我看到,很不一样吧。”周玄只觉自己刚刚看见的,既像现实,又像一场迷离的血色梦境。
双方看到的确实不一样,
在周家班的人眼里,他们只是看着台上的戴绅士,身上接二连三的出现血洞,然后在太阳底下,身体血肉一块块的变少。
“戴先生,像一根被太阳晒化的西瓜味冰糕。”
这是许多戏班师傅,不约而同的默契联想。
周玄不愿去想太多,只觉得精神过于疲累,他卯足了气力,迈着灌铅的腿,挪到戏台柱子边,靠紧后,缓缓坐下,他迷离的眼神,看向了戴绅士的头骨。
“好奇怪…我怎么感觉,戴绅士,在笑?”
周玄歪着头,又看了几眼后,也笑了。
一连串怪现状穿成的手串,周玄终于将它把玩得通透,瞧了个真切。
瞧真了,想透了,周玄也就不再想了,沉沉睡去。
平水府不太平,或者说整个井国都不太平,各地时常出现灵异事件。
所以,捕房除了设立便民局、防疫站、消防队、缉捕队之外,还加设了调查局。
调查局的办案对象,便是那些诡异离奇的案件。
刘天恩,是调查局副局长。
他接到报案后,一个头两个大。
“戴绅士出事了?他怎么能出事呢?而且还在周家班出的事!”
戴绅士在平水府,那可是个响亮人物,他出事了,有些马虎眼可打不了。
但是…处理诡异离奇的案件,就需要打马虎眼。
灵异案件中,并不光是恶鬼害人,挺多桩案子里,人的意志在里面起主导作用。
平水府堂口众多,神人阴人不少,借鬼神之力害人的,自然也多。
有些神人阴人,道行不高明,师承不深远,这类人要犯事,该怎么办怎么办呗,秉公执法。
但有些神人阴人,背后站着的堂口师门极不简单,他们就难缠了…马虎眼,就是这儿开始马虎的。
刘天恩办案多年,就弄懂了一个经验——鬼比人好对付多了,鬼没背景,人有!
“希望别牵扯进来太多。”
刘天恩和助理乔雨到了戏台。
两人亮明身份后,刘天恩见到了戴绅士的尸骨。
他有些不敢信,指着地上的骨架问:“这真是戴绅士?”
“是。”余正渊还没从惊恐中调整过来,脑子有些麻,只顾着回答问题,没想着介绍现场情况。
徐骊反而胆子大些,跟刘天恩讲道:“冥戏快结束的时候,戴绅士忽然就遭邪祟了,没人碰他的情况下,身上的血肉,一块块的没了。”
“凭空没的?”
“嗯,不光是我们看见了,听戏的观众也看见了,刘局你要是不信,可以找他们问问。”
问也问不出个名堂。
刘天恩绕着戴绅士的身体,转了三圈后,说:“肯定是鬼祟作案,这鬼祟得摸清楚是哪一路的!”
他抬起头,又问徐骊:“对了,周家班是唱冥戏的,冥戏开场前,要悬挂镇鬼之物,你们镇鬼物在哪儿?”
“哦,在…”徐骊正要指向摆在案桌上的破碎傩面。
话才出口,就被一阵沉厚的男人声音打断。
“刘局,周家班白天唱戏,从来不请镇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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