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哪个堂口呢?”
周伶衣讲话总是很利索,并不问周玄为什么想点香。
“说书人,想跟老袁学手艺,但我估摸他不一定答应,我想着跟他把师徒这事儿说开了。”
“嗯,我知道了。”周伶衣轻轻点头后,说:“刚多喝了几杯酒,有些撞头,我先回屋休息,袁老那边我回头帮你说说情。”
“不用…”
周玄还想说不用呢,结果姐姐转身就走了,
真酷,真飒!
话讲出了口,周玄心绪缓解了些,抽完烟就回席上继续喝酒。
这场酒,喝到深夜。
周玄是最后一个离席的人,他在等!
等袁不语,
但等到席间空无一人也没等上。
“老袁既然不来,那我就去找他。”
周玄起身,在穿过第三张宴席桌的时候,发现一桩怪事——这张席上的菜是给“它们”吃的,现在,其余菜都在,唯独少了那条“鱼生”。
“喵!”
一声猫叫,从不远处的屋顶上传来。
“或许给猫子叼走了吧?”
周玄没多想,走向了袁不语的宿舍。
他的宿舍在周家班内院的最北面,内院不像一整片土场的外院,假山幽亭修了不少。
袁不语的宿舍外边有个亭子,亭边有片小竹林,平日里没人来这个地方。
周玄路过小竹林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不像风打竹叶的响动,像野猫在啃咬着什么…
“这群猫大半夜挺忙。”
他刚想继续走,眼睛余光瞧见竹林里,好像有一道人影。
周玄歪着头,猫着腰,小心翼翼的走到了竹林边缘,扒开挡眼的竹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黄酒味。
然后,他瞧见一个人蹲在竹林深处,手里抱着一条生鲤鱼,大口大口似野兽般的啃食。
鱼尾鱼腹的肉已被啃得干净,就兀自有半条森白的鱼骨,像条绳子晃来晃去。
“原来席上的那条生鱼,不是被野猫叼走了,是被人给拿走了?”
周玄只觉场面有些惊悚、恶心。
他奶奶的,周家班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人?
他想往前走,好看看那人到底是谁,大半夜不睡觉,趴这里啃生鱼。
刚刚抬脚,一只手按在周玄的肩膀上。
“不好…”
不详的念头,从周玄心底涌了出来,席间时,徐骊说生鱼是给“它们”吃的,
也就是说,
这個啃生鱼的人,或许是…
周玄紧张得呼吸都在变重,但也仅仅持续了一两秒,他胆子又大了起来。
这是哪儿?
周家班!
两大神人坐镇,能怕“它们”,他大大方方的扭头,去看手的主人,“它们”…没瞧见,却瞧见了袁不语。
“袁…”
“嘘!”
袁不语中指竖在嘴唇上,示意周玄不要发声,然后他指了指宿舍的方向后,右手食指、中指在左手掌上作缓慢行走状,意思是“轻轻的离开,不要打扰吃鱼的人”。
周玄信得过袁不语,按他说的做了,在出竹林的那一刻,他仿佛听见啃食生鱼那人,发出一声惬意的猫叫…
两人到宿舍后,周玄问:“老袁,吃鱼那个人是谁啊?”
“哎,名字就不讲了,但我保证他是一个好人,顶好的人,哪里遭了灾他就去捐钱,吃生鱼也是迫于无奈,和他小时候遭过的天灾有关,别去打扰他。”
“老袁,你这话跟直接点名有什么区别?”
整个周家班,除了余正渊,谁还能到处捐钱?
周玄靠紧椅背,没有当面讲出余正渊的名字,他觉得袁老头把他带出竹林做得对…若真把大师兄狼吞虎咽生鱼时的血腥模样,瞧个清清楚楚,往后生活里再相处,便会回想起这一幕,日子久了一定会有隔阂。
就像不小心挖出一个人的骸骨,虽然迅速埋上了,但心里总知道地下埋的是什么,哪怕地上开出了花,长出了树,想的却依然是地下的骸骨。
周玄不再继续聊余正渊,也不问到底是什么天灾导致大师兄啃食生鱼,更不去想大师兄为什么会发出那声猫叫,他并不想挖出那具骸骨,
因为,大师兄是个顶好的人。
袁不语也很默契,像忽然忘记了竹林之事,只告诉周玄:“你现在来找我干嘛?拜师是件大事,我得好好想想,退一万步,总得准备准备吧,你回去等几天。”
“我没说是来聊拜师的。”
“那你干嘛来了?”
周玄从口袋里摸出包烟,给袁不语点上:“我就是想劝劝你,别有压力,我拜你堂口自然挺好,但你要真不收,我去找找别的堂口点香也不是不行,拜师收徒,得双方自愿…”
“你从哪儿瞧出老夫有压力的?”
“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是个急脾气,上次借我书梁没借上,站在门口等,你要是没压力,下午就收我点香了,还需要等几天?”
袁不语“嘶”的吸了口气,这小子比猴都精,以后要入了门,管理起来很伤脑筋。
“反正咱爷俩说开了,我先回去了。”
周玄揣了烟,才打开门,便听见袁不语问他话。
“玄子,如果我真没收伱当徒弟,你怎么想?”
周玄站在原地,很认真的想了想,回头微笑:“就说明咱爷俩,缘分到了,福分没到!”
“福分?咋解释?”
“你没收到个好徒弟,我…没找到个好师父。”
说完,周玄轻关上房门,回屋去了。
袁不语像座石雕,呆呆的立在门口,许久,他想起了什么,衣袖将眼角擦干,从抽屉里拿出一摞药膏,冲出门去。
“玄小子,下午熬了几副膏药,忘记给你了…”
周家班今天没做生意,处理尸体葬仪的静语堂里自然没有劳作的师傅。
周伶衣负手立在原地,凝望着墙上二十七张祖宗傩面。
“老祖宗们,让我弟拜进大傩吧,他哪怕不是周家的血脉,可他认可周家,也认可我这个姐姐,
昨天周家班遭了大事,是他出面化解的,他是个人才,不可多得的人才!”
祖宗傩面岿然不动,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周伶衣藏在背后的双手,用力攥紧,指甲都差点刺进肉里。
良久,她才叹息了一声,松了手,转身出了静语堂,回了房间。
房间的灯刚刚点亮,屋里墙壁上出现一道婀娜的影子。
“哎呀呀,周伶衣,你明知祖宗不会答应周玄入大傩的,何必再去求情!?”
周伶衣懒得搭理影子,自顾自的在箱子里翻找,她在找一封信。
“还想帮着周玄?你被人迷了心智了,周玄有手段,我承认,可偏偏是这种有手段的人,最懂得拉拢人心了,拉拢了你的,拉拢了周家班的…
…到时候你等着看吧,你忘记了你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周玄会让你全部想起来,嘻嘻嘻嘻!”
找到了!
一封牛皮纸封住的信件,出现在周伶衣手里。
她将信塞进了袖子里,勾起一盏煤油风灯,剜了影子一眼:“今日没空搭理你,明天你若再说出格的话,小心一些。”
“哼。”
影子冷哼,却不敢继续顶嘴,她感觉已经快到周伶衣忍耐的极限了。
耍耍嘴皮过过瘾还行,真要挨周伶衣的训,疼得死去活来的可是她自己。
“七日回魂,三日醒尸,今晚是那六尸死掉的第三天,他们会来找周玄的,我不在的时候,你盯紧了,周玄若是出一点事情,你就不用再给周家班当狗了,去葬牛岗,陪你那死鬼老哥去…”
周伶衣点亮风灯,走进了夜幕中,
她要用牛皮信去换一件东西,
一件能让袁不语答应收周玄进「说书人」堂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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