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蛛爬到廊中灯笼上,口吐人言。
“若萤姐姐,你得手没,也叫妹妹见识下庐州陆家的富贵人。”
声音嘶哑,如同拨动锈弦。
地下传来应和声:“是呀,若萤姐姐。姑姑虫声蝶嫁给范家,多年无子嗣,声谷、声蝉叔叔,若蜉、若蝣兄妹尽数身亡。虫家可就只剩姐姐一个嫡脉后裔。”
“要是你也发生意外,虫家该如何是好。”
语调阴阳怪气,断断续续。
虫若萤毫不意外,面色冷淡,手中罗扇挥舞,带出阵阵微风香气。
不消片刻,惊呼声传来:“姐姐未免太心狠了些。香樟味烈,我那些孩儿都被姐姐惊到了!”
长廊中出现褶皱,随后像块幕布被人掀开,露出怀抱孩童的少女。
少女瞧着与虫若萤年岁相仿,面部画满各色假眼,极为邪异。
怀中孩童眉发雪白,双眼浑浊,神色阴郁。
正是虫若蛛、虫若蝽。
陆神荼拱手道:“既然彼此相识,不如进来一叙。陆府已经许久未有如此热闹,陆某怎么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自博古架上取下玉盒,打开后用银勺挖出香料,重新配入香炉中点燃。
幽幽芬芳,沁人心脾。
虫若萤稍稍嗅闻,笑道:“木炁蓬勃,引动肝魂安定,生出喜悦。是木属精灵的遗蜕?”
“虫姑娘果然见识不凡。此物乃青丘狐族赠予,是刚生灵智却不幸夭折的茉莉精灵所制。”
陆神荼陆续打开玉盒。
其中鸢尾、豆蔻、甘松、降真香等均是精灵遗蜕。
最大的功效就是调理肝藏木炁,修行时点燃,有利于木炁生发、循环、壮大、圆满。
若是寻常修士得一两种,必是小心珍藏,破关冲卡时才会点燃少许。
大魏一直打压六州、四夷精灵,吕崇更是将精灵驱逐至三妖岛二十年。
妖岛近200年少与人间交流,精灵遗蜕更是极难获得。
屋外的虫氏姐弟露出笑意,须臾间来到屋内。
虫若蛛坐在虫若萤对面,抱着弟弟,贪婪地汲取香味:“到让陆哥哥破费,若蛛不知该如何报答。这样吧,只要陆哥哥不插手我虫家的事,今日我与弟弟也助你一臂之力。”
虫与草木互为依仗,乃是天性。
虫家修士多以肝木炁入道,再以五行相生修出心火、脾土等。
几盒香料对他们的吸引程度,不亚于一件重宝。
毕竟只有道行起来,神通才能得心应手。
虫若蝽在姐姐耳边小声嘀咕,虫若蛛摇头拒绝。
“傻弟弟,你还不明白吗?陆哥哥说香料是妖岛赠予,若是伤了他、害了他,岂不是以后没有香料可用。”虫若蛛宠溺地点下弟弟脸蛋,“竭泽而渔可不行。”
虫若蝽似是不服,撇过脸赌气。
陆神荼摸出两个鼻烟壶,填充不同香料,递给俩姐弟:“此物还是我郁垒弟的小师叔所制,携带方便,还不会透香。虫家的事,陆某不管。”
“只是陆某见两位本性不坏,故而劝告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懂什么?”虫若蝽夺过鼻烟壶,猛吸一口道,“我与姐姐本想将你制成傀儡,用陆家财富奉养地藏菩萨。我可是很清楚,你不过是凡人一个,你弟弟也是天资拙劣,修不出……”
虫若蛛洒出蛛丝,堵住弟弟口舌,带着歉意道:“陆哥哥见谅,我弟弟是个直性子,就是说话难听些。”
“无妨,彼此彼此。”
陆郁垒在一旁激烈比划。
由于地藏显圣缘故,早有不少势力、修士想要趁此机会充盈腰包,而富可敌国、因果甚少的可不就是陆家神荼。
他清楚知道,除非自己性命攸关,否则姑洗、中吕军今晚不会露面。
锦上添花虽好,可比不过雪中送炭。
在外人看来,妖岛认可与他的合作,是他长袖善舞、面面俱到的能力。即使身亡,妖岛也能换一个人合作。
听闻当初星宿宫袭杀陆神荼,就是因为他隐匿星宿法宝。
方才游光大帅击杀滁州地只,本就已经越过规矩,故而立刻归位地府。
风怡出现,逼迫刘义毁去应声虫。庐州城隍爷可以限制修士出手,保证他现在性命无忧。
加上虫家反水,其余人既不想彻底撕破脸皮,也不想空手而归。
见到虫家与陆家说说笑笑,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放出声来:“陆老爷,我们今日只为求财,不想伤及无辜。”
“好。”陆神荼放声喝道,“今日有缘,陆某已在城门处、陆家客栈里为各位准备一份薄礼——每人黄金百两。作为各位路资如何?”
“都说陆老爷大方,我瞧着却是小气的很。十年妖岛互市,奇珍异宝流水般进了陆府。区区百两黄金,当爷是叫花子吗?”
“就是。要不这样,你将府中宝物摆到府外,任由我等挑选。也不拿多,半数即可。”
“是极!是极!陆老爷觉得怎样?”
前后竟有十数声附和。
陆神荼低眉不语,良久后说道:“今晚有劳圣岛各位出手,方才出声者——杀。”
破空声响起,陆府数十间房屋中亮起灯光。
“是妖岛妖怪!不好,陆家设伏!大家快——”
话音未落,鲜血四溢,出声者已没了气息。
陆神荼关好房门,合拢窗户,向着屋中面色凝重的虫家三人抱拳:“稍安勿躁,等陆府清空阴沟老鼠再安排三位休憩。”
他心中暗叹,小师叔说的果然不错,世间修士瞧不起凡人,早已深入骨髓。自己如此拙劣的空城计,都能引来那么多虫豸。
若非小师叔在妖岛的分量,他怕是真的要陷入其中难以脱身。
虫若蛛望向虫若萤,恨恨道:“姐姐,看来你早有准备啊。我还当你见到‘琅琅公子’,芳心暗许,忘了虫家呢。”
虫若萤没有回答。
数个月前,她劝虫若蜉、若蝣不要做那人祭,随便挑选族中旁支弟子代替即可。
但是族中长老非说堂伯神魂在地府受难,需要他们随侍地藏菩萨才能解脱。
兄妹俩生来天资一般,命火如同蜉蝣。
堂伯极为宠溺,将一双儿女视作掌中明珠,后听闻无能王处有提升天资、性命的宝物,才没有拒绝被人掌控,做出不符其性子的事来。
相对而言,他们在得知父亲神魂在地府受难,竟主动担当人祭,任谁劝说皆不听不信。
唇亡齿寒,虫若萤当时压力极大。
父亲失踪数年,生死不知,以往可依靠的长辈态度暧昧,再到虫若蜉、若蝣身死,自己要么成为架空的虫家话事人,要么死的不明不白。
再到月前,装有父亲一魂一魄的碧玉蝉突然裂开,众目睽睽下魂魄不知所踪。
虫家其他人当天就要她奉父灵牌入宗祠。
踏入宗祠,即是嫡脉继承人,会触发虫氏神通传承。
虫家手段本就以密施为,见不得光明,若是敌人有所防备,就难以有成效。
她想尽办法推迟,才换来七日喘息。
以至于当晚有人来到近前都没发觉。
或者说,有妖。
家中豢养的鹦哥突然开口:“女娃娃,你在忧心什么。”
虫若萤出手攻击,却被轻易打散。
鹦哥看向她,眼中透着满意的神色:“不错,出手果断不拖沓,就是实力欠缺一些。”
“我是道济和尚身边的行者,有人托我找你。”
道济和尚险些将活佛佛心说毁,却能全身而退,他身旁行者就是关键。
曾经的天下第二高修——妖岛龟谊。
虫若萤收起攻势:“不知是谁找小女子?”
“你父亲虫声蝉。”
回到现在。
这些天来,她神魂不稳,七情横生,只凭着心底一丝希望勉强支撑。
如今泰山显圣、陆府遭劫,桩桩件件与龟谊所说一般无二,心中那丝希望越发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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