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拭去脸上的泪水,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能去哪儿?自然是去皇陵找你了。”
谢绾轻抚她肩膀的动作顿住,惊讶地看着她。
五公主叹了一声,看谢绾的眼神又是愧疚、又是自责,又带着难忍的担忧。
“知道你逃进皇陵后,我便和玉珩哥追去了皇陵寻你,没想到太子跟三皇子两个不当人的混蛋,竟往墓穴里灌烟!”
“好说歹说劝走了三皇子,谁料三皇子反将一军,竟将太子押至囚车。”
“这两个混蛋走了也好,倒省的碍眼了。”
“可寻了一圈,也未发现你的踪迹。”
“还是玉珩哥仔细,察觉到墓穴里有盗洞存在,盗洞里头泥土都是新的,尚沾染有你的血迹,玉珩哥推测你应该顺着盗洞逃走了。”
“既逃走了,想必你也安稳了。”
“我便和玉珩哥一起折返回京了。”
五公主说到这儿,眉头蹙在一起,带着让人怜爱的苦恼之色,“谢绾姐,你不知道,我出宫找你是偷跑出去的,悄悄离宫一夜未归,这会儿母妃只怕快要气炸了!”
“待会儿回宫,必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谢绾静静地看着五公主。
看她娇憨又苦恼、眸光灵动地,淡声诉说这一晚上的折腾,只觉得一股酸涩之意、涌入心脏、直冲鼻腔。
她仰头,将那欲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咽下。
开口说话时,声音已近沙哑。
“入京一遭,能认识公主你,是谢绾最好的运道。”
当初宫中初遇、两人萍水相逢,五公主却释放了最诚挚的善意给她。
后来、五公主邀她喝酒、带她赏月、陪她纵马、又在危困之时送她出城。
得知她遭遇了危难、连夜出宫,甚至为了她,直面对上李承赫和三皇子。
这份大恩、重情……舍了这条命只怕都还不起!
谢绾深吸一口气,想着宫里今日发生的诸事,宽慰五公主道,“公主快回去吧,皮肉之苦……您倒不必担心,毕竟宫中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贤妃娘娘没心情处置您了。”
五公主刚从皇陵策马折返,并不知宫内的情况,听谢绾这么一说,讶异道:“怎么了?宫里发生什么稀罕事了?”
谢绾迎着她的眸光,沉声道:“陛下遇刺、性命垂危,三皇子和太子已撕破了脸,若陛下醒不来……这皇城的天,只怕改头换姓了!”
五公主呼吸骤停,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绾,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
她失声叫道,“父皇身强体壮、龙虎精神,太医说了,父皇再活个几十年都没问题的!”
“谁派来的刺客!父皇如今在哪?是不是在养心殿!太医去了吗?”
五公主难掩失态地抓住谢绾的袖子,面色急惶,“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你可知道其中细节?!”
谢绾当时就在现场,便将所见所闻一一告知,只是隐藏了柳姨纵火的事实。
得知真相的五公主一刻也等不及了,面色凝重地跟谢绾告别。
“我知道你要出宫,可我实在没时间送你了。”
“刚才入皇宫时发现,那群值守之人已换成了太子麾下的黑甲卫,只怕会严查进出之人。”
五公主从怀里掏出代表她身份的玉牌,递给谢绾,解释道,“这令牌你先拿着。”
“第二重宫门就在眼前,待会我能将你送出去,第三重宫门值守的黑甲卫统领,是我母妃的亲侄子,亦是我的表兄,待会儿他看到这令牌,必不会拦你。”
五公主说完,又忽然想起什么,去马背上的包袱里掏出一个木匣子,递给谢绾,“这是在太子府侧门翻出来的,如今物归原主,我也算功德圆满了。”
谢绾打开那匣子,看到里面的银票和杂物,眼泪再也忍不住。
她反手握住五公主的手背,“公主,李承赫是个疯子,三皇子也不遑多让,斐香衾投靠了三皇子,她聪明又有谋断,你万万要当心。”
“你与贤妃娘娘还有六皇子,千万不要牵扯进皇权中,务必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五公主洒然一笑,“谢姐姐,你也太小瞧我了。”
“我母妃出身世家林家、我备受父皇疼爱多年,如何在宫中谋生,我深谙此道。”
“放心吧,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五公主按下谢绾的手掌,对她露出自信而明媚的笑来。
谢绾从怀中掏出那枚佩戴在身的玉魄,将那嫣红似血的石头放在五公主的掌心,眸光之中,带着虔诚的祝愿。
“这是玉国皇室独有的玉魄,佩戴它能让人逢凶化吉。”
“相识数月,我从未送过你什么礼物,这枚玉魄便借花献佛,希望能保佑你万事顺遂。”
五公主将玉魄收进掌心,对谢绾点了点头,“好了,你快上车吧。我送你出去。”
……
半炷香后,将谢绾送出宫门的五公主,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牛车,眸中的笑意缓缓淡去。
她捏紧手中的玉魄,看着这深冷的皇宫,眼底闪过一抹暗淡。
走吧。
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这宫廷、这京城,需要的冷心冷肺的薄情人,不需要真心。
五公主眼底的暗淡,渐渐变成决断和凛然。
她转身,走向朱廊锦壁的万千宫殿。
……
谢绾的出宫和出京之路,一路顺利。
牛车悠闲地行驶在京外的官道上,谢绾看着车外渐渐柔和的风景,神思恍然。
车厢外,黄道长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吹起了悠扬的曲调。
曲声似一只温柔的大手,抚平人心底的伤痛和涟漪。
一曲结束,谢绾觉得自己视线都变得清晰了,一直压在心口的沉闷的感觉也缓缓散去。
黄道长舒缓的声音,适时地在车外响起。
“你不必担心五公主。老道观她的面相,原本是一生平稳富贵的相,却不知为何,眉眼之间多了一层神韵,有那一丝神韵在,说不定……她将来还能掌权提携你一把。”
谢绾轻笑,“昭和帝驾崩之后,新帝应该会给她一块封地,让她出宫开府,作为公主……她自然有权。”
只是,她们也许不再有相见之期了。
黄道长听了谢绾的话,洒然一笑。
深远的眸光里,杂糅着令人难以琢磨的情绪。
他看到的权……可不是公主的权。
而是皇权。
……
牛车沿着官道、走走停停,约行了七日,路过一处繁华的小镇时才停下。
名叫青阳镇。
此镇位于晋城以南、淮河以北,民风杂揉了南北之俗,又有一条江水穿过,所以人潮络绎、商贩密集,小镇的酒楼、亦是人满为患。
谢绾银票到手有了银钱,大手一挥开了三间天字号的客舍,刚推门进去,便听到窗户外、长街上、传来一道悠长、肃穆的钟声。
她脚步顿住,面色复杂。
钟声响了九下才停,钟声停罢,整个青阳镇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人人都僵立在原地,许久,无法回神。
众所周知。
帝王殇、天下哀、九钟鸣!
黄道长敲开了谢绾所在的房门,脸色异常难看。
“昭和帝驾崩了。”
“今日是甲午日、刑冲正盛、贪狼克紫薇、七杀擎廉贞……日子奇差无比,太子必然不能顺利继位、另有其他势力反扑,天下……将乱!”
谢绾面色巨变。
“李承赫执掌半个朝堂,怎会有意外?”
黄道长长叹一声,掩去眼底的惊骇之色,“京中之事,你我民间散人,自然不能全知,不过,倒可以推测出……”
“与他身世有关!”
谢绾想到柳姨说的那桩旧闻,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
京城的现状,比谢绾等人猜测的还要混乱。
帝王遇刺的消息刚放出去,朝中的势力便开始站队。
三皇子有五万大军驻扎在京外、朝中武将纷纷往他身上叠加筹码。
李承赫覆灭凌氏之举失了民心,从前支持他的文臣,开始犹豫起来。
谁料就在此时,宫中突然爆出秘闻、李承赫并非凌氏亲生,他生母竟然是被覆灭的玉国公主!
异族身份、怎配做新一任帝王。
大臣们纷纷临阵倒戈、转而支持兵强马壮的三皇子,谁料,李承赫竟以三皇子火烧皇陵与宗祠的名义,将他就地正法!
三皇子的头颅、挂在了皇城的宣武门外。
死不瞑目的双眼,如厉鬼一般,怒视着来往的行人……
京城的天,在三皇子的头颅挂在城墙上时,被彻底撕开了。
百官罢朝、百姓罢市、满京城纵横交错的几百条大大小小的街道,再无行人。
人人都躲在自己的家宅、府门之中,骂着身份不明的李承赫、弑父杀弟、强登皇位!
狼子野心,想改朝换代!
李承赫杀完三皇子后,将宠冠六宫的周贵妃打入冷宫,夺去了周氏的丞相之位,提拔了自己麾下的文臣。
他并未直接登基、而是一边整理朝政、清退那些仍有异议的官员,一边处理着昭和帝的身后事,筹备着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为昭和帝在太庙举办殡天葬礼之后,再行登基之事。
可谁都没想到。
四十九之后,在帝王殡天的葬礼上,五万漠北军再次集齐、逼入太庙。
一身黄衫的斐香衾坐在马上,穿着贴身的衣料,露出了微微挺起的小腹。
她手持先帝御赐给三皇子的虎符,昭告天下——
她已怀了三皇子的血脉,腹中的孩子是昭和帝名正言顺的皇孙,是正统的安朝血脉!
而李承赫是异族之子,他若登基,只会混淆安朝血脉,断了李氏皇族的百年传承!
两方人马相争,局面本就混乱至极,谁曾想,还有第三方加入。
贤妃诞下的五公主、竟然同六皇子一起,拿出了先帝临终之前的遗诏。
先帝有遗诏,传位六皇子。
盖章、落印、御笔亲书,代表皇帝身份的传国玉玺,也在五公主这里。
原来,昭和帝死前一夜,曾暂得几分清明。
知道了李承赫真实身份的他,得知三皇子已死的消息后,拟了诏书,命令自己麾下的禁卫军、带着传国玉玺,一起投奔五公主和六皇子!
六皇子年幼,五公主暂掌弟权!
……
等到天下三分的消息传到江南的崆峒山时,谢绾腹中的孩子已经七个月了。
这个孩子像是要她命来的。
吃什么、吐什么。
全靠着黄道长日日熬煮的药膳养着身子,谢绾才撑过艰难的孕期。
都到初夏了,山上仍然清冷。
谢绾穿着棉裙,坐在山间的草庐里,看着远处起伏的云海,心绪慢慢宁静下来。
微风吹起她莹白的发丝,恬淡温和的侧脸,恍若久居山林、不然尘世的仙子一般。
云海深处,有一条通往山下的小路,青石做的台阶,婉转绵延。
此刻,那青石小道上,一个粉衫女子,提着竹篮,快步朝谢绾这边的山头走来。
正是下山采买日用的云从雪。
云从雪抬头擦汗时,也看见了草庐下的谢绾,眼底闪过一抹担忧之色,加快了步伐。
走近时,将手中的篮子放下,拿起被谢绾随手搁在一旁的披风为她披在身上。
“山间风大,还带着寒意,若贪凉生了病如何是好?”
谢绾任由她给自己系上披风,看到她额间的汗水时,拿帕子为她擦拭。
“从雪,这七个多月,劳烦你照看我了。”
“若没有你,我一个人真顾不过来。”
她身子本就虚弱、又怀了身孕、行动做事迟缓而笨拙。
肚子里的孩子又是个不省心、还未出生、却一日都消停不下来,今日踹一脚、明日给一拳,常常走着走着,腹部一痛,她便得躺坐着、忍耐许久……
好在黄道长请了两个山下的民妇、为她们做着粗使的杂活,云从雪日日贴身照顾陪伴、她才能撑住这妊娠的反应,在山中平稳地待产……
披风系上后,云从雪陪着谢绾坐在了她的身边。
一边从篮子里取出她在山下买的棉衣和绣线,一边对谢绾道。
“往后,咱们崆峒山便不属于安朝了。”
谢绾呼吸顿住,搁在椅子上的手指动了动,看向云从雪,等着她的后话。
云从雪叹了一声,“汉帝和安定公主退守江南,立国号为周、定都荆州。”
“以扬州为界,扬州以北属于安朝、在李承赫的治下,而扬州以南的崆峒山,往后便属于大周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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