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护士拿着文件,殷切地看着我,好像在给我推销什么,捐献器官这种事情,我只在电视上看过,现实中,根本没有这个概念。
我总有一种感觉,这是不道德的行为。
器官不能买卖,却能够移植,用一个自愿捐赠的名义,就道德了吗?
想到我的器官安装在别人的身上,我更是有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我死了,别人用我的器官活着。
我成什么了?肥料吗?
死了我一个,滋养好几个。
“对不起,我不打算捐献器官,你找错人了。”
忍着恶心,我就想要逃开,眼前似乎有血肉弥漫,我被人卸掉器官,组装新的人类。
“先生……这都是观念问题,我可以和你好好聊聊吗?我叫徐芳芳,你叫我芳芳就行。”
女护士似乎见过太多我这样的病人了,她一下子拉住了我的手,温柔的气息自动弥漫了过来。
真的只是观念问题吗?
我正在犹豫,就见白静带着秘书,从走廊里走过来,秘书的手里,拿着饭盒。
此刻,我恍然意识到,徐芳芳还拉着我的手,一慌张,我就想甩开,不想我力气不够,还没甩掉。
“骆辉,你想死是不是?”
白静眼睛都瞪大了,徐芳芳大概是同情我吧,当场维护,“这位女士,你说话客气点,什么死不死的。”
作为护士,徐芳芳非常清楚,千万别在癌症病人面前提到死这个字。
普通人不觉得有啥,癌症病人特别忌讳。
“骆辉,你真行,我真的是服气。
来一趟医院,你就能泡护士。
坐个飞机,你就能泡空姐。
出去流浪你都能泡上女强人,不勾搭女人,你心里难受是吧?
说你浪你还不承认,你看看你都浪成什么样子了?
要点脸行吗?
什么女人你都得过一手是吧,你想当海王啊?”
根本不搭理徐芳芳,白静就只是指责我,我真的有点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的感觉。
我没有去解释,反而就握住了徐芳芳的手,扬了扬:“咱们彼此彼此。
当老婆的能养小三,那我这个当老公的,自然也能到处泡妞。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徐芳芳听懂了,我和白静是夫妻,她反而慌了,急忙挣脱了我的手,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
白静已经炸了:“那是怎样?”
我不想让白静知道,我得癌症的事情,随口道:“我就是尝尝野花,换个口味,你玩你的小奶狗,我玩我的小护士,这样才公平!”
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徐芳芳都惊了,连连后退,白静仿佛看懂了,冷笑了一声:
“骆辉,你故意的是吧?想让我吃醋?然后重新爱上你?你做梦啊!”
有时候往自己身上抹黑,对方反而不信了,白静嗔了我一眼,去了樊素年的病房。
感觉我和她,基本是陌生人了。
过去的甜蜜映照现在的凄冷,闷的人喘不过气。
徐芳芳大概没有见过这种夫妻吧,诧异道:“你们的关系这么糟糕啊?”
“何止是糟糕,根本是遭难,我早就想离婚了,你猜她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离婚?
哈哈……因为婚姻状态下,方便她报复我。”
感情真是复杂的东西,很容易破坏,最难修复,作为努力的人,最后也就不想努力了。
要不说情最能伤人呢。
徐芳芳看起来还太年轻,大概没有类似的经历,更不明白其中的复杂性,纳闷道:
“你得癌症的事情也不告诉她吗?”
无论在谁看来,这都是天大的事情,我笑了笑,有点明白辛弃疾那首词的意境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会强说愁。
等到识尽愁滋味,就不知道说什么。
方才知道,稚嫩挺好的,不成熟也是一种幸福。
“如果我告诉她,她大概只会幸灾乐祸。
我们到底是爱过的,我还想保留一点美好的回忆。”
过去的东西对每个人都非常的重要,甚至可以说,人就是由过去组成的。
经验啊,记忆啊,共同决定了当下的存在感。
“婚姻可真复杂。
骆辉,我可以请你吃个饭吗?我还是想给你讲一下器官捐赠的事情。”
睁着不大的眼睛,徐芳芳充满着热情和渴望,好像不把我身上的零碎转到别人身上,她不甘心一样。
个人来讲,这个话题对我来说,属于地狱话题。
但是,想想我也没什么朋友,唯一能说话,能给我温柔能量的梅清影,已经离开了,我便答应了下来:
“我请你吧,我还没有请过护士吃饭呢。”
我现在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我的胃,我的肝脏,我不用,要么浪费,要么给别人用。
那我干嘛不好好糟蹋糟蹋呢?
以前我是不会吃生肉的,这次我找了一家寿司店,专门吃生猛海鲜。
什么鱼子寿司,什么鱼白寿司,还有大名鼎鼎的天妇罗。
当然,酒也是不能少的。
我也没机会再去学酒的知识了,我的要求就特别简单。
第一要好入口,别太难喝。
第二要能醉人。
清酒还行,味道比较淡,度数不高,喝多了就有效果了。
一边吃着,徐芳芳便开始给我普及器官捐献的知识,说了一大堆。
“从本质上来讲,器官捐献是最善良的行为,在死亡面前,传递出一份爱心。
那些接受了这份爱心的人,一定会好好生活。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捐献器官的人,一定会上天堂……”
还是年纪太小了,她大概没有多少生活的经历,根本无法洞察别人的想法。
我是觉得她说的话,都是空飘飘的,毫无说服力。
上天堂什么的,就更可笑了,对于天堂的存在,我并不认同,也没有受过类似的宗教教育。
猝然之间,你让我相信现实之外,还有个地方,做好事就能上去,我只会觉得,你在晃点我。
“你说了那么多,捐赠器官这件事,我能得到什么啊?
钱吗?
我死了,给我钱我也花不了,更不要说,你们就没打算给。
至于名声,我死了,也享受不到其中的虚荣了。
在死亡这个莫大的空虚面前,你说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麻木!
这就是我的状态,一个将要死的人,是最难骗的,因为我啥也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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