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战死后,大儿媳妇儿改嫁,留下一个小孙子。

    小儿子音信全无,生死不知,还未婚。

    本来小孙子跟着老两口生活,日子好歹有个盼头。

    谁知道这几年苛捐杂税越来越重,名目越来越多。

    多到他们辛辛苦苦种一年地,年底一算账还倒欠官家五六两银子。

    什么田税、农税、人口税拉拉杂杂几乎每隔两三天就收一回钱。

    交钱最多的是三饷。

    他们老两口年纪大了,当然交不起。

    官差就到家里来就打砸抢。

    老汉帮着沈清棠把灯笼支开,挂在爬犁上方,看见灯笼上的画怔了下,“这是我做的灯笼?”

    好看到他都不敢认。

    但扎灯笼架的手法的的确确是他老婆子的。

    这灯笼在他手里就是个便宜货,到沈清棠手里成了看起来买不起的贵灯笼。

    沈清棠点头,“对,就是让我家兄长画了幅画上去。”

    沈清柯闻言眉梢上扬,瞪沈清棠。

    季宴时算她哪门子哥?

    “你兄长真厉害。”老汉以为沈清棠说的沈清柯,朝他竖起拇指。

    沈清柯十分不愿意冒领季宴时的功劳,指了指又坐上屋顶的季宴时,“他画的。”

    老汉“啊?”了声,抬头看看季宴时又看看沈清棠,怔然道:“我还以为他是你夫婿。”

    沈屿之第一个跳脚,“才不是!我闺女才不嫁他!”

    沈清柯也不认:“屋顶上那个人是我们捡来的,死皮赖脸在我们家轰都轰不走。”

    李素问张了张嘴没说话。

    本想说“我闺女还未嫁人,可不兴乱说话。”

    沈清棠未婚先孕也不宜让人知晓,便未开口。

    老汉:“……”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呐呐地站在原地,拎着灯笼,不知所措。

    沈清棠真心不在意这些,替老汉解围,“老人家,你还没说完呢!是因为交不起赋税才出来卖灯笼?”

    “不单是因为这个。”老汉摇头,“之前不是说小孙子跟着我们老俩吗?我们交不起税钱,那些官差把我们小孙子抓走,让我们拿钱赎人。”

    说着语气有些哽咽,抬手用黝黑干枯的手背在眼上擦过。

    “我们哪里还有钱?就厚着脸皮找到改嫁的大儿媳,求她救救小孙儿。

    儿媳妇夫家是善人,想方设法给我们赎了孙子。

    就是……”

    老汉有点说不下去,闭了闭眼,才接着道:“让我孙子改姓,跟他们姓。”

    老汉本以为这是好事,孙子只要有家,跟谁姓不是姓?

    至于香火,断就断了吧!

    直到有一天,小孙子哭着跑回来,求老汉夫妇救自己和娘亲。

    老汉夫妇才知道那男人是个伪君子。

    别看面上同意花钱把孩子赎回来,其实私底下很计较这事。

    喝醉酒就打大儿媳妇儿和小孙子。

    老汉上门理论也被打了出来。说他想接小孙子回家,得先把之前欠的钱还上。

    老汉垂头丧气,“我一把年纪了,去做工人家根本不要……被逼的没办法才想着糊灯笼出来卖。

    我家老婆子眼睛扎灯笼扎的都快瞎了,可是还没攒够钱。

    别说攒够钱,活着都是难事。”

    “种地倒欠官家钱。摆摊不够交牙钱。这世道……活着太难!”

    老汉说这句话时,远远没有刚才提起小孙子那么激动,是一种麻木的平静。

    绝望的麻木。

    沈清棠想,若不是还心心念念要去赎小孙子,怕这两位老人早就干脆利落地这他们厌倦的人世间。

    原来,大乾并不是太平盛世。

    或者说,难怪北川会被作为流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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