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多长时间了,江氏你炖个鱼汤怎么这么慢?”

    餐桌旁正在吃菜的郑文彬不耐烦地冲厨房喊了一声。

    “这就好了。”

    江海棠连忙应声,将一道刚做好的柠檬无骨鸡爪端上桌:“大家慢慢吃,鱼汤正炖着呢,马上就好。”

    郑文彬轻微皱眉:“饭店里鱼汤二十分钟就好,你这都一个小时了。”

    江海棠笑着解释:“鱼汤炖得久才香。”

    “行了,知道你辛苦,谁不辛苦?我教书不辛苦?”

    郑文彬和她说话时常带着几丝不耐。

    这种不耐太轻太淡,让人还未察觉那是什么,便一闪而逝。

    江海棠仔细想了想,郑文彬为人古板些,爱看书到要求分房睡外,好像又没什么罪无可恕的地方。

    今天是她70岁生日,家里能来的都过来了,还请了好些朋友,餐桌配的椅子全部坐满,又额外添了好几把凳子才勉强挤得下。大家推杯换盏,喝酒的喝酒,喝饮料的喝饮料,烟酒味混合着饭菜的香味飘荡在空中。

    盘子餐具堆得满满当当,各种菜系都有,色香味俱全,客人们吃得满嘴流油。

    见气氛不对,就有人出来打圆场。

    “师母别生气,老师不是那个意思。”

    “就是!文彬哥可是我们兄弟几个中最疼老婆的。这不嫂子过生日,文彬哥就把我们几个都叫过来帮嫂子庆祝。”

    “这是我给嫂子带的礼物,嫂子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江海棠接过礼物一看,是一条烟。

    她不抽烟……

    有一个带头,其他人也纷纷拿出自己带的礼物。

    全是烟酒,钓鱼竿这种江海棠完全用不上的东西,甚至还有个干脆送了一条打火机。

    儿女们的礼物稍微好一些。

    但不多。

    儿子送给她一个最新款的扫地机器人,女儿带婆婆去旅游了不在家,小姑子送她两箱洗衣液,孙子送给她一本食谱,孙女送给她一副做家务戴的手套。

    江海棠忽略心里那几分失落,乐呵呵地收下礼物,然后一一道谢。

    有人提议:“咱们举杯,敬嫂子一杯。”

    餐桌前已经坐满了,没有座位的江海棠只能站着挤在中间。

    她正要拿起酒杯,却听郑文彬说:“别为难你嫂子,妇道人家哪懂这些?”

    江海棠还未说什么,郑文彬便替她做了决定。

    “帮我们炸个花生米下酒吧?”

    江海棠心中的失落更甚,还是挤出笑容。

    “你们喝着,我这就去厨房弄。”

    之后,再没有人叫过江海棠吃饭。

    她进厨房一忙活,又是一个小时。

    等所有的菜端上桌,男人们已经喝得七七八八,吃饱了的女人们则带着孩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小孩们穿着鞋在沙发上爬上爬下。

    大人则嗑瓜子,吃水果,顺道唠唠家常。

    江海棠清洗干净又细心铺好的沙发布,被踩上一个又一个黑脚印,一早起来扫好拖好的地上被扔了许多瓜子壳,橘子皮,套好垃圾袋的垃圾桶就安静放在茶几旁边。

    她将垃圾桶朝沙发旁挪了挪。

    “瓜子壳吐垃圾桶里吧。”

    喝得正高兴的郑文彬朝这边看了一眼,声音有些沉:“江氏你怎么回事?大家专门来给你过个生日,你非要这么扫兴?”

    儿子郑世杰的脸也不太好看:“妈你总是这么扫兴,不就是地上有一点垃圾吗?顺手扫了不就行了?”

    总说顺手。

    也从未见他扫过。

    江海棠抿了抿嘴,不太会表达劳动成果不被尊重的低落。

    郑文彬的朋叫了江海棠:“嫂子过来吃点。”

    江海棠看了看桌上被吃剩的菜,胃口全无,勉强冲大家笑一笑:“不了,我不饿,在厨房吃点就行了。”

    朋友还要喊,被江文彬拦住。

    “她性格就那样,不用管她。”

    江海棠独自进了厨房,用葱花炝锅,翻箱倒柜找出一把挂面,给自己煮了一碗长寿面,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吃了,也算是给自己的70岁生日搞了一点仪式感。

    嫁进郑家40年,这样的日子,她已经习惯了。

    郑文彬出生那年,江海棠11岁,母亲去世,整日喝酒赌博的父亲把她卖给郑家做童养媳,那时她初来乍到,小心翼翼,即便是被郑文彬嫌弃,也感恩郑家能给她一个栖身之所。

    20岁那年,郑家破产。

    江海棠也没一走了之,愣是靠摆摊卖小吃,将郑文彬供养上了大学,成了大学教授。

    家里收入变好后,郑文彬就不再让她摆摊,江海棠曾天真地以为自己苦尽甘来了,就安心退居幕后,为他操持好家里的一切,让他能安心做自己的事。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这么多年。

    “嫂子,我们回去了,多谢款待,文彬哥喝多了,你照顾他一下。”

    一句话打断了江海棠的思绪,她放下吃了一半已经凉透的面条,起身去了客厅。

    郑文彬一身酒气,满脸通红,正躺在沙发上。

    儿子和小姑子一家都已经走了,连声招呼都没跟江海棠打。

    她送走客人后,过来看郑文彬的情况。

    郑文彬足足比江海棠小了11岁。

    他从不操心家庭琐事,也没有风吹日晒,整日钻研读书,身上有股书卷气,再加上江海棠把他的衣裳都熨烫打理得很好,导致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一些。

    而江海棠摆摊几年风吹日晒,在家照顾儿女后整日围着锅台转,无暇顾及自己身材也日渐臃肿,整个人看着油腻又苍老。

    两人外形上差距如此之大,不少邻居私下都在悄悄说江海棠配不上江教授,能嫁给江教授,是江海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江教授真是重情重义,混到今天都没抛弃糟糠之妻。

    被说得多了,江海棠连镜子都不愿意照。

    偶尔两个人出去,甚至还有人说江海棠是郑文彬的母亲。

    江海棠默默叹了口气,余光忽然瞥见墙角的一个墨绿色质感很好的礼物盒。

    她不由地走过去。

    礼物盒上放了一个明信片,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大字——吾妻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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