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了这张令他日夜魂牵梦萦的脸颊许久,顾晏廷终于从虚晃的意识中回过神。
他微微低头,棱角分明的俊脸逼近近在咫尺的女子,忍不住又问道:“那夜,你拒绝本王,是瞧不上一个普通书生的身份吧?”
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与颓败。
有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面颊,一直心虚地垂着脑袋的罗诗杳,脑子陷入一片混沌。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些玩心眼长大的人连说个话都弯弯绕绕的,她不是很明白。
在晋王强大的压迫感逼问下,她下意识地往后退。
顾晏廷抬脚,一步步随着她的步子挪动,如同一个狩猎者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罗诗杳抬头,望着眼前步步紧逼的晋王,忙回道:“没有!”
后腰撞上桌面,背后坚硬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顿,已无退路。
顾晏廷对她的话嗤之以鼻,颀长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抵在圆桌上。
他再次逼近她:“你选择他,是因为他比那个普通书生更有权势钱财,能给你的更多是吗?”
“而今,你知晓了本王的真实身份,是不是又有点后悔了?”
顾晏廷这次说得简单直白,没有丝毫弯弯绕绕。
被他周身强大气场团团包裹住的罗诗杳,总算明白他那几句话的意思。
她紧紧咬着泛白的唇,凝着错愕的双眸睁大。
愣了片刻,她垂下眼帘。
鸦羽一般的眼睫,无力地低垂下来,在脸上留下浅浅的暗影。
盯着那片破碎又不失美感的暗影,顾晏廷有些恍惚。
他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何能如此轻易地牵动他的情绪,让他在爱与恨的边缘徘徊挣扎。
在早食摊巧笑嫣然的她,在灵云寺娇媚迷人的她,在寿宴上呆萌傻气的她,在此处怒目圆睁的她,都是那么美丽动人。
即便现在知道她是那种爱慕虚荣、贪得无厌的坏女人。
可——好像更喜欢了。
罗诗杳只觉得难堪,原本怀揣着一丝希望,想着求他帮点小忙。
可那些在心中反复酝酿好的请求,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全部堵了回去。
终究是她一厢情愿、高估自己了。
她在他眼里竟是如此不堪,看来路引的事情是指望不上他了。
罗诗杳胸口一滞,恼恨、憋闷、泄气,原本看到的一丝曙光也就此熄灭。
懒得再理会这个人,她干脆侧走一步,打算绕过他出去。
顾晏廷后退几步,高大的身影靠在雅间门口,堵住她的去路。
罗诗杳诧异地睁大眼睛,气哼哼地瞪着他。
“你……你跑什么?本王又不会吃了你!”男人的眼眸漆黑深沉,直白地盯着她问。
罗诗杳简直气笑了,嘴角微微弯成嘲讽的弧度,愤恨道:
“不走难道傻站在这里受你奚落,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有受虐的倾向?”
“再说,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摘我,我如今遭受的这一切,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我父亲本是乾盛二十一年的恩科进士,祖上也是江州有名的大族。”
“他因酷爱诗词歌赋,因而结交了不少文人雅士,经常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讨论时事。”
“只因一次口误,就被人告发对皇上不敬。”
“告他之人咬文嚼字,恶意构陷,我父亲因犯皇帝讳而锒铛入狱。”
“小小的一个口误,竟使得阖族受到牵连,男丁全部被发配边关充军,女眷则没入贱籍,惨遭发卖。”
“偌大的一个家族,曾经也是繁荣昌盛,却从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骨肉飘零。”
“明明是你们这些皇子间的明争暗斗。可结果呢,你们一个个都毫发无损、全须全尾的。依旧享受着尊贵的身份,依旧拥有着无尽的荣华富贵,依旧站在高处搅动风云。”
“而下面的人呢,那些忠心耿耿为你们效力的人,全都成为你们争斗的牺牲品。”
罗诗杳一口气说完,话出口的瞬间,她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当着晋王说这种大不敬的话语。
毕竟,在这等级森严的世道,对皇上及皇子们的不敬言论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可一想到原身和自己的遭遇,她还是没能忍住。
谢晋,曾是大皇子阵营的人,他倒台后,作为他得意门生的原身父亲,自然也未能幸免。
原本,原身出生于高门大族,自出生起过着衣食无忧、尊贵体面的生活。
然而,人生无常。
曾经繁荣的家族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渺小、无助和绝望。
自幼养尊处优的原身,终是因此而流落青楼,在受尽屈辱后,香消玉殒。
一想到原身全族几百口人只因一个小小的口误而遭此厄运,就连罗诗杳这样的局外人,都感觉自己眼中有了湿意。
那是对无辜生命的怜悯,对命运不公的愤慨。
几百条生命的悲剧,如此沉重的苦难,怎能不让人潸然泪下。
罗诗杳长睫轻轻颤着,上面沾染着零星的水珠,在阳光的映照下,宛如碎玉似的,散发出一种惹人怜爱的美。
顾晏廷心头猛地一跳,一直堵着的心如被扎了针的气球,刹那间泄掉了气。
他不由自主地斜跨一步,让出了道。
罗诗杳提步向前,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像是被什么击中了记忆一般。
她忽然间想起,自己好像还欠晋王两千多两银子呢。
可她今日出来又不是为了逛街,身上没有带银票,就连那一个金锞子还是向严悦借的呢。
罗诗杳停住脚步,微微皱眉。
她思索片刻后,手轻轻伸向腰间的玉佩。
这块玉佩是严殊之前给她的那块,一看到这块玉佩,罗诗杳的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那天决绝的话语。
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想要这块玉佩。
每次出门,她都如同故意张扬一般,将它挂在腰间,希望再次被小偷光顾。
可笑的是,曾经被她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的玉佩,却仍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摸走。
如今被她明晃晃的佩在腰间,却一直好好的挂在那里。
不如,干脆拿这块玉佩抵那两千多两银子算了。
这样一想,罗诗杳立马就解下了玉佩,然后重重拍在桌子上:“这个给你,咱们两清了。”
只听“咔嚓” 一声脆响,她下意识地抬起手。
一看,竟然碎了!
两千多两银子——就这样被她一掌给拍没了?
罗诗杳很是无语,没再说什么,抬脚大步离开。
这也怪不了她,说来说去都怪晋王。
如果不是他说那些话气她,她怎么会撒气般地将玉佩拍在桌面上。
越想越气,罗诗杳脚下的步伐愈发急促,身姿摇曳,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飘动。
顾晏廷破碎的眼神紧紧追随着罗诗杳离去的背影。
那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他来,只是想问问她,她过得好不好,仅此而已。
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子?
他心中满是空荡荡的失落感。
那四分五裂的玉佩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就像此刻他破碎的心一样。
这块玉佩顾晏廷认得,几年前校场射箭比赛,严殊拔得头筹,得了这个彩头。
严殊似乎很宝贝这块玉佩,从那以后,就一直佩在身上。
而如今,它却以这样破碎的姿态出现在这里。
顾晏廷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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