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平生被薛医生的话唬得一愣,一时间反应过不来是什么意思。
“7岁走丢是唐小糖的记忆,但并非真实记忆。”
温平生心头一跳,薛医生叹了口气道:“小糖送到我这里来的时候,情况远比她表现出来得要严重得多。我发现她出现了人格分裂的情况。”
握住病例的手有些发颤,温平生没想到自己会听到“人格分裂”这种只在电影电视中会听到的词。
“应该是受到了非常强烈的刺激,一时难以接受但又不得不面对,因此一个冷漠麻木的人格便被分裂了出来,用来保护她脆弱的主人格。但是,”薛医生停顿了一下,“她在山村虽然过得很苦,可那种虐待主要是肉体上,我始终觉得那并不足以刺激她分裂出一个保护人格。”
温平生蓦地想到了唐小糖和她讲的那个故事。她说她亲眼目睹了一直很照顾她的姐姐被残忍杀害。
“看来,她也和你讲过那个故事。其实我知道她从来没有忘记和否定过那个故事,只是不再提了而已。她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温平生一愣:“薛医生您知道?您也相信她讲的那个故事?”
“一开始我们都相信。因为唐小姐被救出来的时候左手紧紧攥着一截指骨。而她看见解救的警察,说的第一句话是‘姐姐死了’。”
作为一名学霸,温平生当然知道这句话的重点在于“一开始”三个字,所以因为什么后来不相信了?
“警方对唐小姐所说之事非常重视,然而调查后却发现此事纯属子虚乌有。那个山村买卖女孩子是为了给儿子当媳妇,传宗接代。确实也有女孩因为逃跑被打断腿的,打得重伤不治的。但直接残忍地杀掉一个女孩并分尸,他们不会做,那里的女孩都是他们花大价钱买来了,他们舍不得。”
“那糖糖手里的那节指骨……”
“确实是人骨,但除了这节指骨再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她的说法。而据买下她的那户人家说,从买下她时,她那只手就是蜷缩着的,掰不开,而且整个人看起来也木呆呆的,听不见人说话的样子。因此包括人贩子都都以为她是个残疾智障儿,卖得很便宜。”
如果这户人家没有说谎,那就意味着那节指骨是在唐小糖被卖到小山村之前就已经握在手心里的,她的人格分裂也是在那之前就发生了。
“难道是在被人贩子贩卖的途中发生的?我听说那些人贩子非常凶残。”温平生提出一种可能。
“拐卖她的那伙人贩子后来也抓到了,排除了串供的可能,他们在唐小姐的供词上很一致,都是不是拐来的,而是发现唐小姐昏倒在路边的垃圾堆里,他们就把人带走了。”
温平生皱着眉,没想到唐小糖当年走失被拐卖一事,居然这么复杂。
“总之,警方一路查下去却什么也没查到。加上医生诊断后发现唐小姐的精神和记忆都混乱不堪,因此虽然有一节不知从何而来的指骨,她所说的那个姐姐的事也只能被当做是她的幻觉。”
温平生思索了一下:“这些,糖糖她都知道吗?”
薛医生点了点头:“是的,她都知道,但她还是坚持那是真实发生的惨案,不是幻觉。两个人格都坚定地这么认为。随着治疗的推进,她一点点恢复,但始终没有改口。所以,虽然没有证据,但我也倾向于相信她说的是真的。虽然后来她绝口不提此事,看起来似乎是接受了这说法。”
薛医生的话说到便没了,但温平生从他的笑容中轻易读出了未尽之意。薛医生作为唐小糖的主治医师,对她的心理状况是最了解的。自然是知道唐小糖不提不是因为接受,只是为了不让父母担心,而暂时将这段记忆上了锁而已。
“我知道的情况就是这些,现在我们来说说唐小姐的病情吧。”薛医生点了点温平生手中的病例,“唐小姐当时状况虽然严重,但好在年纪小,家里又肯花钱花时间治疗,更幸运的是分裂出来的副人格对主人格没有恶意,因此经过三年多的治疗,两个人格完成了和平融合。虽然精神状态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但却不可避免的还是留下了一些后遗症,比如……”
“比如?”温平生蓦地紧张起来。
“比如,感情较常人淡漠,受到特定刺激会出现应激反应,记忆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错乱。”
感情淡漠,不擅与人交流,所以她采取了量化评分的办法,对每个人的每个举止进行加减分,以此来判断是否还需要继续交往。
受到特地刺激会出现应激反应。所以那天他无意中关了灯,糖糖一瞬间便被恐惧吞没,出现手脚冰凉的情况,并且死死攥着他,像是求救。还有那天,在琴房发现她时,她显然也是出现了应激反应。
最后,记忆的错乱。病例上清清楚楚写着她第一次治疗的时间。温平生记忆很好,略一回忆,想起来之前看过的一份关于唐帷胜的采访,唐家搬来港城的时间和病历上的时间吻合,而这一年,唐小糖确确实实是五岁多。
捏着病例,温平生一字一字看得认真无比,越看越觉得揪心。长达半年的封闭治疗,三年的密集治疗,以及之后五年,每周的定期服药和复查。他的小姑娘吃了这么多的苦。好在,糖糖很坚强,这些苦痛折磨没有摧毁她的精神,反而将她磨砺得无比出色。
“听说唐小姐要带男朋友过来,我其实挺吃惊的。在我的认知里,她的情况是很难和亲人之外的人建立起亲密关系的。”薛医生看出他情绪有些不稳,适时开口,“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她很信任你,这对她来说非常好。或许你真能帮她彻底走出来。”
温平生对此倒是表现地很平静,他只是点了点头:“我会的。”简单的三个字,但他说得坚定,如同誓言。
薛医生便没有再说什么,知道温平生将病例资料全部看完。两人临出门前,他手按上把手却停下来,郑重问道:“所以,你决定了要陪她一起去探索记忆的真相?”
“是,我会陪她。”
“你就不担心,在这个过程中,她会再次受到刺激,导致精神状况恶化?”
温平生沉默了片刻:“担心,但不能因为我担心就限制她的自由。十年饮冰热血未凉,何况那是她十多年的执着。她想要知道,我所能做的就是陪着她,保护她,尽最大的努力让她免受伤害。”
薛医生目光在他面上落了两秒:“唐小姐眼光不错。”
他们两人在书房谈了约莫两个小时,唐小糖这般“一寸光阴一寸金”的好孩子自然不会干等着,他们出来时,她手里正捧着一本acls(高级心脏生命支持)培训的理论书看得投入。
“怎么,唐大法医,对急救也有兴趣?”薛医生调侃道。
唐小糖合上书笑了笑:“书到用时方恨少,技多不压身。”
“那正好,我退下来后受聘担任了这个培训班的导师,下一期培训班就在周一,为期六天,你要不要留下来考一个acls证书?”
唐小糖有点心动,但六天的时间结束了她的心动,只能婉拒了薛医生的邀请。不过回到岘城之后,她还是抽空去考了个课时8小时的aha heartsaver过激急救员认证的证书。有备无患,未雨绸缪,这很唐小糖。
离开薛医生家,唐小糖和温平生没有急着回唐家,对视一眼后,温平生便心有灵犀地将车开到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家咖啡馆。
老板依旧是亲自煮了咖啡端出来,不过目光却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打了个转,然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我就说能让你带来的朋友,一定不会是普通朋友。”
唐小糖也不矫情,大方承认了:“我们年前会办订婚宴,到时候给您发请帖。”
送走老板,棠溪爱哦天发现温平生带着笑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无事,只是想到了那天吃早餐时,你对我说的那句话。”
“什么话?”
“你与我一见钟情。”
唐小糖张了张口,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不是“你对我一见钟情”而是“你与我一见钟情”。愣了一下后,她终是什么也没说,低头喝了一口咖啡。藏在杯沿后的嘴角小小的弯了弯。
“我买明天下午的飞机好不好?你早上可以多休息一会,晚上回到岘城也不会太晚。”
温平生的安排自是以她为先,唐小糖笑着点点头。但她没想到,她当晚却睡得非常不踏实。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时刻都能感觉到有人在窥探自己,她拼命地跑可是摆脱不了,然后她开始慌乱地寻找躲藏之地,终于她跑进走廊尽头的一间空荡荡的小房间里,紧紧关上门。
可是……可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未消失。她颤颤巍巍抬起头,最终……她看见了,屋顶上密密麻麻都是窥探她的眼睛!
那么多双眼睛,里面全都闪烁着变态、贪婪、偏执、势在必得。
一声尖叫闷在嗓子里,唐小糖猛然坐起,揪着心口的衣服,半晌才从剧烈的惊恐中平复下来。
蒋鸿祯,是蒋鸿祯的眼睛。时隔许久,她竟然又梦见了属于蒋鸿祯的这双眼睛。
闭目调整呼吸的时候,她忽然生出一种想法——如果是被这样一双眼睛从背后盯着的话,只一想,她便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冷颤。猛地睁开眼:太像了,太像那天走在学校里,突然感到的那种被人盯住的恶寒之感。
该来的躲不过,之前她逃避过一次,如今却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不过,她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她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十几年,终于找到了可以交托后背之人,那个人叫温平生,是她今生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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