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随风遗留 > 第7章 选择
    李遗内心翻江倒海,面上还在强装镇定。但李遗毕竟是年纪尚轻,周延抓住其一瞬间的失态,彻底确定了搜集来的信息。

    李遗拈起茶盏,倒进干燥的口腔,杯水难解急渴,周延依旧淡淡噙笑,取出大盏倒了清水递给少年。

    李遗一饮而尽,讪笑道:“大人,什么诉状?我也写不来的。”

    院中的气氛似乎瞬间冷了下来,周延缓缓起身,背对李遗似在思考什么,背在身后的手掌不住地将虚空抓抓放放。

    李遗心下明白,自己告状的事情怕是泄露了,八成不会是翟闻,翟闻不会给他自己找这么大的麻烦,如他所说,如果真的有相关的人来处理事情,那管城府衙的人要被牵连一大批。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去猜测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已经毫无意义,李遗心下焦急,思索如何才能脱身。

    他悄悄向院门一瞥,惊讶地发现院门后是站着两名军士的,同样隐在阴影之中。唯一可翻越的院墙还在雷彭身后。

    少年觉得口渴越发严重,他舔舔嘴唇,右手缓缓地探进怀里,触摸到了冰凉的匕首。

    “我劝你最好不要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这样我们还能坐着慢慢谈。”

    李遗松开了匕首,将手收了回来。

    周延举杯邀明月,依旧是淡淡的语气说道:“我能找到你,说诉状的事情,就说明我已经知道了内情。我还听说翟县尉劝你离开,你为什么不走?”

    少年习惯性地垂下头,却没有了平日的执拗,乖乖答道:“害怕。”

    周延轻笑:“怕?那你不怕我就是元凶?”

    李遗抬起头,盯着这人的背影:“那你应该立刻斩草除根,而不是大晚上的叫我来喝茶吧。”

    周延转过身,俯视着少年,四目相对,说道:“你很聪明,比我想象的聪明。元凶确实不是我,但是我知道是谁。”

    李遗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只是平静地坐着,等着周延的下文。

    周延重新坐下,说道:“如果我带你去指认元凶,你敢作证吗?”

    李遗答道:“我没有一丝线索一点证据,怎么做证?”

    周延意味深长地笑笑,说:“都不重要,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来指认,你来做实,有人把罪名坐牢靠就行了,也算是报了你的仇洗刷了你同乡的仇。”

    李遗疑惑不解,思索良久才意识到什么:“跟你走?去哪里?

    周延道:“如果你答应了,肯定不能再呆在管城了。实话告诉你,如我盯着你一般,也有人在盯着我。你和你的家人都会被查的一清二楚,我们要做什么也很快就会被人知道,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所以我会给你们安排一个安全的地方。”

    李遗不解:“我听不懂,意思是,我答应了你,我们会很危险。”

    周延摇摇头:“你现在也不安全,翟闻让你离开不是没有道理的,已经有人知道这桩杀良冒功案有幸存者,那么找你的除了我这样做文章的人,还有防止别人做文章的人,当然,也有你真正的仇人。先找到你的是我,只是侥幸占了先机罢了。其他人想要找你同样简单,但是他们,恐怕不会心平气和地与你对饮漫谈。趋近祸而避远祸,很划算。况且,我也未必是祸。”

    察觉到少年开始动摇,周延认真道:“保你安全,我有这个能力。”

    李遗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自以为能胁迫翟闻才将身份告知,谁知真如他所言,惹出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突然他从周延的话中听到了不一样的意味:“做文章?什么意思,你要做的并非指认元凶,难道,另有其人?”

    周延叹道:“小小年纪,确实比我想象的聪明许多,如果你配合,此事过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我担保无人敢找你寻仇”

    李遗否认道:“我只想让杀我乡亲的人死,不想害死无辜的人。”

    周延解释:“没有无辜的人死,王法之下,没有无辜的人。”

    看到少年疑惑的表情,他补充道:“放心,都是手上沾了不该沾的血的人,死有余辜。反正都是军中的人,你帮屈死在他的人报仇,将来自然有人替你的冤屈做主。”

    乍起一丝凉风,李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少年的脑子凌乱如麻,要答应吗?

    要把对未知真凶的仇恨转嫁到另一些坏人身上吗?然后呢

    然后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过自己的人生了吗?

    真凶是否真的可以伏诛也可以不管了吗?反正已经有人为冤死的六十六条人命偿命。

    可以吗?天道若有恒,这不也是一种平衡吗?

    可是,可是这些替死鬼他们原本的罪孽由谁承担!

    道理不应该是这样的。

    各人有各命,各人有各债。

    自己的仇自己报,那些人自己的债也该自己还。

    李遗可以欺骗自己,但是再欺骗冤死的六十六条魂灵,怕是余生都要在不安的噩梦中度过。

    李遗握紧手账,迎上周延的眼神:“我真的没有证据。”

    “这是你的拒绝吗?”

    李遗已经听到身后雷彭或是那两名军士向自己走近的脚步声。

    还是开口道:“算是吧。”

    周延缓缓起身,向屋内走去,雷彭已经站在触手可及少年的距离内。

    在周延即将推门而入的时候,李遗开口道:“自从那事发生之后,我没有吃过饱饭,睡过好觉。我的那些弟弟妹妹不能自立,痴傻的婶婶不能自顾,但他们即使苟活也尚有一线生机,如果我今日无法回去,希望大人,放过他们。”

    少年抬头望月,皎皎明月,纱辉弥漫,多好的夜色,适合好好睡一觉。

    他继续说道:“这几日遭遇的麻烦一件接着一件,所幸每次都有人愿意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们要的报答我又实在做不到。如离开,如害人。”

    周延冷冷道:“说完了吗?”

    “短短一个月内,能见到过县尉大人,二位军中大人,嗷,还有那位县主,应该是无缘再向她道谢了。这都是我以前从未敢想过的人物。你们都把我当一个人来看待,与我说了很多话,我很感激。可是,你们忘了,我也才十五岁。”

    少年眼睛有了酸涩,近乎嘶吼道:“我只十五岁啊,我不懂什么世家的利益,也不懂军司马大人你们的算计。有人跟我说活人难清白,死人难明白,我什么都不懂,只想正常地清白地活着,明白地死去,这怎么就不行了呢。”

    寂静无声,周延背对院中众人,没有吭声便推门进了房间。

    雷彭手搭上李遗的肩膀,推着他往院外走去。

    李遗没有反抗,反抗无用,此时少年只能希冀自己的顺从激起这些人内心最后的良知,不要再去寻酒肆其他人。

    他最后向屋中喊道:“我家其他人无一知情,不要再去难为他们!真的不放过我们的话,与其把他们推向你们的深渊,不如把我们直接杀掉!”

    依旧没有回应,少年如进门那样,默默跟在雷彭身后出了门。

    从小巷折出来,李遗看见了府衙紧闭的大门,看见了驿馆闪烁的灯火,跟着雷彭一路走过梁老爹的酒坊,柳家的面馆,最终又停在了自家酒肆门前。

    李遗苦笑道:“雷大人,终究还是要行赶尽杀绝之事吗。”

    雷彭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军司马让我送你回来,没交代其他事情。”

    李遗不可置信,但看见雷彭离去的身影真的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他才将信将疑地推门进入酒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几日来的风波让这少年的神经一绷再绷,李遗真的在思索是否应该离开管城,彻底摆脱掉管城的麻烦。

    仲夏时节,李遗却突然感到身体一阵阴冷,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早已汗湿。

    周延始终没有多说过什么,似乎只是提出了一个建议,李遗没有答应,就此作罢。

    但不知为何,少年一直有莫名的惧怕,面对周延的淡然与平静,他猜不透,看不穿。

    他只能安慰自己为,周延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也许真的是有那样的胸襟。“全当买卖不成仁义在吧。”

    李遗当然庆幸安然离开了狼谭虎穴,脱力的虚弱感袭来,他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依旧是在熟悉的鸡鸣声中醒来,李遗收拾好铺盖条桌走到后院,推开小屋门发现几名孩童和双婶儿还在睡梦中,他放下铺盖就走了出去。

    正准备生火熬粥时,他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脑海中火光一闪,他慌忙返回小屋中。

    大床上拥挤的六名孩童只剩下了四个!

    瑶瑶!阿游!

    这两个平日里最沉默寡言不善言语的孩童去哪里了?!

    李遗害怕惊吓到双婶,一个个摇醒剩下的几个孩童。

    谁知他们今日睡得格外沉,李遗翻来覆去一个个摇晃也没能弄醒一个。

    他希冀这两名孩童只是自己早起外出,一会就会回来。

    可当他走到后门看见上好的门栓和前门自己锁好的门窗时,心瞬间凉了下来。

    他意识到,这必然是有人盗走了这两个孩子。

    兵荒马乱的年代,人丢了不稀奇,可是人在自己家床上丢了,六个孩子偏偏只丢了两个,这怎么看都透露着稀奇。

    李遗只觉得血往头上涌。

    他一直挨打、忍让,吃亏,赔笑,只想所有风波尽快过去,自己只想好好活着,带这些被自己视为家人的妇幼好好活下去,慢慢等这些孩童长大。

    所有人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想让他离开管城,他一直赖着管城不走,无非是想让这些孩子不要在流离中出现什么意外。

    终于还是有人对他们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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