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王府,水榭。
秋智渊手中握着瓶快饮尽的温酒,目光落在雪未融的水面上,失魂落魄。
他倚靠在亭柱,口中喃喃:
“五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吾妻,你在天上过得还好么?”
他泣涕零如雨,手掌一用力,捏碎了酒壶,掌心淌血。
他阴鸷地看着自己掌心中残留的陶瓷碎片,笑着将它捏紧。
……
五年前的酷夏,渊王府。
亭台轩榭水中连,黑瓦白墙翘角尖。近影远山勾黛色,云空上下淡描颜。
莲花堆里聚红鱼,轻风细竹溪声畔。
此情此景,水榭品茶,好不快哉!
修长白皙的手不紧不慢地端起一盏清茶停在唇边,茶香扑鼻,微垂首,便能品清茗,微抬眸,是佳人独舞,惊鸿色。
女子一舞毕,迎上前来倚在男子身侧,音色清甜,如微风轻抚枝头,令人心情愉悦,“王爷觉得妾身这支舞怎么样?”
“是妾身为父皇生辰特意编的哦!”
男子眼尾染上欲色,重新倒了杯茶递到妻子嘴边,垂眸温柔的看着她,毫不吝啬的夸奖,“舞步浑然天成,很美!”
女子攀住男子的胳膊,就着他手中的杯子抿了一口茶水,然后用自己的指尖轻触他的侧颜,朱唇一勾,发出银铃般的笑,“王爷倒是越来越会哄人了!”
女子的指尖调皮地落在男子的薄唇上,轻轻点了点,大大的杏眼紧紧的将他盯住,睫毛扑闪,脸上的笑意僵住,“是不是偷偷找人练过呀?”
男子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垂首亲了亲她的指尖,耐心的解释:“哄,也只哄芯芯一人!”
“芯芯舞姿轻盈,就是这裙子不够惊艳,不如换成绿色?”
他觉得她穿这身红,与这支新舞不搭,太冗长笨重了。
“为何?”颜芯松开丈夫的胳臂,双手环胸歪头看他,有种不给我解释清楚她就不满意的感觉。
“为何不能是红色呢?”
秋智渊不想在宫中惹人嫌,耐心的跟妻子解释:“我们做小辈的,不好夺了各宫娘娘的风头啊!”
“你看,金色、银色、红色、桃色,都是大家争先会选的,所以你觉得呢?”
颜芯听完觉得丈夫说的话还怪有道理的,便同意了,“好吧,那妾身命人重新赶制一套舞裙。”
颜芯眉心微低,双手捧起他的脸,恨铁不成钢,“王爷这么体贴,为大局着想,为何只想当个无权财神爷呢?”
秋智渊将她的手牵下来握在自己宽大的掌心里,他面带微笑,语气淡淡,“无官一身轻。”
颜芯充气鼓了鼓脸颊,叹了口气后笑得轻快而娇嫩。
“妾身懂了,王爷这是想偷懒!”
他见她表情繁复,不禁伸手去弯了弯她的鼻尖,“你啊!真是调皮。”
颜芯眉目肃然,认真道:“王爷眼中有不甘,王爷藏得太好了,芯芯差点儿忽略了呢!”
“芯芯聪慧,是这世上最懂本王之人。”
秋智渊没有否认他也有野心,但是他已经有了更重要的宝贝,他只想好好的捧着这宝贝安稳过日子。
秋智渊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大手轻轻抚摸她柔顺、香软的墨发,温柔哄道:“我们参加完父皇寿辰之后便离开青城。”
颜芯愉快的笑起来,双手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侧脸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她感慨:“好呀!妾身早就想踏遍山河万里,寻尽世间烟火。”
秋智渊吻了吻她香软的发,堕落在了温柔乡,语气便也温柔得不像话,“好,那本王便陪芯芯踏遍万里山河,尝遍人间烟火!”
……
五年前,东凌皇帝五十岁寿辰。
东凌皇宫内外都笼罩在一片欢乐的氛围中,文武百官聚集在皇宫,只为给皇帝祝寿,共同庆祝这个盛大的日子。
宣政殿。
张灯结彩,礼乐声声人欢庆。
龙椅上的东陵皇帝满面欢喜的环视下方的群臣和嫔妃、子女。
他看了眼坐在身旁的东凌皇后,满意的点点头,觉得今日筹办得很好。
殿内的集体都自觉站起身行跪拜礼,几百人的声音是震耳欲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嫔妃、皇子、公主们先行贺寿,他们就跪在地上顺势贺寿,声音洪亮,“臣妾愿皇上(儿臣愿父皇)龙体永健,寿与天齐,国富民强,永享太平!”
文武百官在嫔妃、皇子、公主们恭贺完才行跪拜礼贺寿:“臣等恭祝吾皇寿比南山,福如东海,龙颜永驻,万寿无疆!”
东陵皇帝在上边笑得表情不受管理,“好!”
“好!”
“众爱卿都平身吧!”
“谢皇上(父皇)!”殿内所有人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太监总管甩着浮尘,声音尖细:“节目准备,奏乐!”
歌舞升平,节目一个比一个吸睛。
坐在秋智渊身旁的颜芯小声的跟他咬耳朵,“妾身最后上么?”
“嗯。”秋智渊看着手中的竹签点点头,他们抽到了压轴。
他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但是是在东陵皇帝面前抽的,不能换。
颜芯察觉到秋智渊神色复杂,以为是在为她上场紧张,便安慰道:“妾身会好好表现的!就不会给王爷丢脸!”
秋智渊皱眉看着她点点头,“嗯,放平常心就好!”
他其实不是在为争不争脸面而发愁,他只是心里有种不敢好的预感。
“是!”颜芯点点头,笑得温婉。
再过一个节目结束就到颜芯上场了,她在秋智渊耳边小声道:“妾身先去换身衣服。”
“好。”
秋智渊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宠溺的点点头。
秋智渊看着颜芯离去的身影,心里郁结。
他总有种要失去她的感觉,但是他抓不到那一丝丝灵机。
梳着半翻髻的颜芯天鹅颈上挂着小巧的长命锁,身穿碧绿小背心,露出一大截腰身,纱裙薄到能被微风吹散,往下看,赤足,露出白皙的脚,左脚上还带着红线系铃铛。
她走到大殿中央跪下身行礼,“儿臣秋颜氏愿父皇龙体永健,寿与天齐,国富民强,永享太平!”
“儿臣编了一段舞蹈,献于父皇,以示庆贺!”
东陵皇帝点点头,淡淡道:“好!跳吧!奏乐!”
颜芯站起身,在殿中舞姿妖娆,身材好,尽显人体的妩媚。
一曲毕,舞毕。
东陵皇帝眼睛都亮了,他面色严肃,不想让旁人看见他流露出丝丝情欲,他好奇的问:“这舞叫什么名字?”
颜芯跪下身,面带笑意,请求赐名,“还未起名,儿臣斗胆请父皇赐名!”
东陵皇帝盯着颜芯,又看向秋智渊,勾唇一笑,“潇洒绿衣长,舞姿轻盈柔美,就叫《绿腰舞》如何?”
秋智渊察觉到东陵皇帝危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心里不是很舒服。
颜芯叩头谢恩,“谢父皇赐名!”
群臣异口同声:“皇上英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陵皇帝龙颜大喜,“赐御酒!”
太监总管双手端着个托盘,得了皇帝的会意,将托盘上的金盏酒壶端给颜芯。
颜芯双手接过,谢恩,“谢父皇赏赐!”
东陵皇帝点了下头,“入座吧!”
“是!”
颜芯双说端着托盘站起身,缓缓走到秋智渊身旁坐下。
秋智渊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颜芯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颜芯拿着金盏酒壶给丈夫和自己各倒一杯,然后端起一杯递到丈夫嘴边,笑问:“王爷,刚刚妾身跳得如何?”
秋智渊皱眉看着自己唇边的酒杯,他伸手接过捏在手中,然后才舒缓了眉色,“嗯,很好!”
颜芯一手揪着秋智渊给自己披的外衣衣领,一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使小性子不悦,“就这样么?”
秋智渊饮完那杯酒,看着酒杯吐槽:“很勾人。”
“不过,本王喜欢!”
他明朗温柔的揉揉她的脑袋。
颜芯闻言欣喜,“那妾身回去再跳给王爷看如何?”
“好!”
秋智渊一直牵着她的手,直至宴会结束。
……
东陵皇帝五十岁寿辰后的一个月。
宣政殿。
“儿臣秋颜氏参见父皇!”
颜芯不知道东陵皇帝突然召见她做什么,不过还是恭恭敬敬的行礼。
她见东陵皇帝还没有要她起身,便抬起头来问:“不知父皇召见儿臣是……?”
东陵皇帝屏退宫人,静静的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的颜芯一脸的迷茫。
等太监总管将殿门带上后,颜芯才察觉殿内只有她与东陵皇帝两人。
东陵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狐狸眼微眯,声音苍凉萧索,“颜妃舞姿销魂,朕,百看不厌!”
“再为朕跳一回!”
颜芯跪在地上后脊发寒,解释道:“父皇,儿臣是渊王妃,不是父皇口中的‘颜妃’,父皇是不是认错人了?”
“朕,说你是,你,就是!”
东陵皇帝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威压让颜芯屈服。
颜芯知道自己无法全身而退了。
她低下头,脸色苍白,咬牙不服,嘴角咬出血来,“是……”
颜芯穿着宫装跳起《绿腰舞》,舞毕又重新跪在冰冷的地上。
她觉得这地都没她的心凉。
东陵皇帝笑笑招招手,逗猫似的,“过来,跪到朕跟前来。”
颜芯站起身在原地愣了好久。
东陵皇帝的脸色从微笑到暗下脸只有一瞬。
颜芯不敢忤逆,她眼眶蓄满泪水,泪一滴又一滴的从脸颊滑落,落在冰冷的地上。
她提裙走到龙椅旁蹲下身。
“含住!”
东陵皇帝的声音冰冷,似冰箭刺穿她的身体,让她整个人麻木。
颜芯将红唇咬出血,愤恨地瞪大眸子瞪他。
最后她屈服了。
……
东陵皇帝拧住她的下巴,将她拉起身丢在龙椅上。
颜芯像块破布砸在龙椅上,无声哭泣着。
他在她身后钳制住她的双手,对她极尽羞辱。
……
“真是个荡妇啊,敢在大庭广众下的勾引朕!”
“父皇我没有……”
“朕这就满足你!”
“不……”
“不要!”
颜芯痛苦的叫出声,但他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空气中流淌的是罪恶的味道,枯萎的花朵无法再盛放……
东陵皇帝发泄完后,颜芯已经不再哭泣,她麻木的为他穿戴好龙袍,然后为自己收拾着装。
她双眼无神的跪在地上,断气般谢恩,“臣妾……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东陵皇帝舔了舔唇,心满意足了,摆摆手,“退下吧,朕明日在召你侍寝。”
“是!”
颜芯找了个帷帽戴上,匆匆乘坐马车回渊王府。
秋智渊在门口迎接她,但是她却没有止步,径直进府门要求要沐浴更衣。
秋智渊只好命下人照着妻子的要求去做。
偏殿。
浴桶里的热水蒸腾着水汽,颜芯被水汽浸湿了双眸,她边哭边拿陶磢搓着自己的身体,想把自己给搓洗干净。
越搓越恶心,越搓越痛苦。
她搓得四肢发红。
最后她疯狂地用牙齿咬自己的手腕,直至鲜血染红这一池清。
颜芯洗得久了,秋智渊发觉不对,便进偏殿寻她。
空气中有铁锈的血腥味,秋智渊心里闷得慌,更加心急了。
他抬手扫开挡路的屏风,见着满池的血水愣在原地。
他身体发软的上前在浴桶里将颜芯捞起,随手拿了件外衣将她裹住,抱着她出门,脚步虚浮。
“快!”
他跌跪在地上,府上的下人见了连忙来扶。
秋智渊情绪崩溃,失声大喊:“快喊府医!”
“芯芯你撑住!”
由着下人的搀扶,秋智渊将颜芯抱回寝宫的床上,先为她用绸带扎起手腕止血。
但那血像是止不住一样,淌了一地。
“芯芯……”
秋智渊失声喃喃,他用手大力的捏住她受伤的手腕。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残,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勇气对自己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府医不敢怠慢主子,一听到需要自己,便跑来了。
但还是来迟了。
府医跪在床前打开药箱拿出止血药给颜芯的伤口倒上,但是颜芯的脸色早已惨白,呼吸微弱。
秋智渊伸手去探她颈部,无法接受。
府医给颜芯伤口包扎起来,然后号脉,眉头是越皱越紧。
“请王爷饶命,小人学艺不精,无法救王妃娘娘……”
“王妃娘娘她……不行了……”
秋智渊沉重的闭上双眼,用力的踹了府医一脚,想将自己心里的怒气统统发泄在他身上。
府医被踹出几步远,他没起身跑路,而是重新跪好,磕头请求秋智渊留下自己这条贱命,“王爷,小人这就去开一副汤药给王妃娘娘吊命……”
秋智渊看都不再看他,“滚!”
府医重重点头,连滚带爬跑去煎药。
一碗药灌入,颜芯虚虚地睁开双眼。
秋智渊轻抚她额前的碎发,心疼极了,“芯芯怎的如此狠心要抛下本王一人?”
“王爷……”
“阿渊,我……”
颜芯进气多,出气少,眼泪浸湿枕头。
她害怕的喃喃:“父皇他……”
她无力的攥着秋智渊的手,哭泣着道:“秋道明他强要了我……”
秋智渊闻言五雷轰顶,眼睛瞪大,不敢信。
他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颜芯费尽力气的抬手放在他侧脸上,凄然一笑,“阿渊,忘了我!我没脸活着……”
“我们回不去从前了,就让我的死推着你前进吧!”
她摇摇头,想努力再对他笑一次,但笑容还未展现便越来越虚弱了。
颜芯躺在秋智渊怀里渐渐没了气息。
秋智渊瞪大双眼强迫自己去看她身上的痕迹,身体气得止不住的颤抖!
他从颜芯开口便没有打断她,他垂首笑了,他虽然笑了,可他看上去更加难过了。
他疯狂地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的芯芯狠心留他一人面对这孤独而漫长的黑夜,黑夜里滋生的魔鬼吞噬着他心中最后一丝光明。
一夜之间,黑发骤然变白,诉说内心深处的痛苦与挣扎。
……
渊王妃薨,渊王府出殡。
东陵皇帝下旨,传出是渊王妃不守妇道,用《绿腰舞》勾引帝王,所以才将她赐死。
满城谣言如风起,都在调侃渊王妃不检点……
“《绿腰舞》,潇洒绿衣长,舞姿轻盈柔美。”
“浑身上下无限清凉,撩拨人情思。”
……
秋智渊在这一刻对东陵皇帝的恨意达到了顶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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