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绣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微微低下了头,说道:“九郎乃是贵客……”

    “贵客吗?”王博淡然的环视屋子里的陈设,目光缓缓地回到贺绣的脸上,唇角轻扬,声音也高了几分,“听闻阿绣被太后的人选中要去南阳服侍陛下,所以我来送阿绣一送。”

    贺绣一怔,心想难道他没看自己给他的书信?以王家九郎的孤傲,不看她一个小小庶女写的书信是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如果他没看那书信,又怎么会来这里呢?

    用心琢磨了片刻,贺绣发现就算自己知道此人的结局,此时也看不透他的心思。

    他的清俊的容颜如美玉雕琢,却也如美玉一样没有温度,是喜是悲难以判断。

    “多谢九郎美意。”贺绣微微一福,又抬了抬手,十分客气的说道:“九郎请坐。”

    王博点点头,转身去贺绣常坐的榻上慢慢地坐了。贺绣上前去,亲自执壶给他倒了一杯茶来,又亲手奉上。

    这种时候,百灵等丫头们一个个都躲在门外发花痴去了,祝嬷嬷心思百转,觉得在这种时候连大郎君都没跟过来,自己又算是什么人呢,还是识趣点,别进去打扰二人叙话了。说不定这位王九郎有本事把自家姑娘从太后的手里要回来也不一定呢。

    比起给陛下做美人来,给王家的九郎做侍妾可是好多了。最起码若是姑娘跟了九郎,自己这些下人们都可以跟去服侍姑娘呢。再说,九郎是什么样的人品?陛下虽然身居皇位,可比起谪仙般的九郎来,也差了许多。

    王博接过贺绣递过来的茶,低头看了看便放在了几案上,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盯着贺绣,淡淡的问道:“怎么,你言语犀利,逼我来见你,就是要给我赔小心的么?”

    贺绣心中突地一跳,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没用’,人家稍微一拿捏自己就先软了。

    骂完后她忐忑的心情也稍微收敛,忙立刻整理心情,慢慢地抬起头来回视着王博,轻轻一笑,说道:“在九郎面前,阿绣不敢耍什么花招。阿绣便对九郎直说了吧。我不想去服侍陛下,但放眼整个洛阳城,能帮得了我的也只有九郎。所以便以此雕虫小技激起九郎的怒气,与九郎一见,求九郎出手相救。”

    王博淡然一笑,笑声里带着几分玩味:“哦?那阿绣凭什么以为我会出手相救呢?”

    贺绣脸上的笑容更加妩媚,她抬手拿起自己的茶盏,端庄的喝了一口茶后,方不紧不慢的说道:“九郎此番救阿绣一次,来日阿绣终会以命相还。”

    “以命相还?”王博又笑了,“可是我却想不明白,阿绣的命对我来说,有何用呢?何用我为了救你而得罪了太后?”

    贺绣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敛,一本正经的注视着王博,眼睛里带着几丝怜悯。这个自信到骨子里的家伙,他又凭什么可以断定自己的未来可以一帆风顺呢?

    这种怜悯的目光仿佛是一把带刺的鞭子,狠狠地抽在了王博的身上。他脸上的轻蔑和鄙视慢慢地化为愤怒,冷冷的看着贺绣说道:“贺氏庶女!你凭什么总用这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难道我王博在你的眼里便是这般不堪么?”

    “否。”贺绣忙敛襟危坐,微微低头,十分恭敬的回道:“郎君便如天上的明月,冷傲高洁,清明华彩。妾乃卑微低贱之人,岂敢对郎君不敬。妾所担忧者,乃是当今之乱世。郎君自知,北面鲜卑人已经自称燕国,又有善战的慕容恪领兵南下,兵马一度踏过了黄河。如今虽然已经返回,但据说他们就在黄河以北驻扎,对洛阳城依然是虎视眈眈。西面刘汉大军已经攻下了长安城,洛阳对他们来说也犹如囊中之物。而东面……”

    贺绣说到这里便停下了。

    东面琅邪王早就联合了太原王氏本家南迁至建康,东南两面尽在琅邪王的掌控之中。这些事情本就是太原王氏所做,身为嫡子的王博又岂会不知?

    贺绣停了下来,王博却没有接她的话。

    他只慢慢地伸出手来,拿起刚刚被他放下的那盏茶,慢慢地凑到唇边,轻轻地沾了一点。

    屋子里十分的安静,安静到贺绣可以听见自己一呼一吸的声音。

    门外一直守着的祝嬷嬷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贺绣的话她全部听见,自家姑娘如此一番侃侃而谈竟是直指当朝时局,此乃各大家族最避讳的事情。也不知道王九郎听了这话会作何反应?

    王博依然不说话,也不看贺绣。如美玉雕琢的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贺绣等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看着他无波的眸子里微微闪烁出一丝嘲讽后,方轻声一叹,开口说道:“这本就是朝不保夕的乱世,九郎是何等人物,自然早就看透了。既然是朝不保夕,连陛下身边的妃子都有可能被丢弃于乱民之中,何况阿绣一卑微庶女?”

    实际上,贺绣想说的是连陛下都尚且不能自保,他王氏子弟也不一定就能够安享太平。只是这样的话太过犀利,贺绣面对这样的王博,想来想去还是说不出口。

    王博忽然一哂,把手中的茶盏转手放在几案上,便弹了弹衣袖,缓缓地站起身来,侧脸低头看着贺绣,淡然道:“那么,就请阿绣你多多保重吧。”

    贺绣的心蓦然一凉,但还是固执的福身应道:“多谢九郎。”

    王博点了点头,悠然转身离去。

    只等他离去好一会儿,贺绣还沉浸在那种王九郎式的凉薄气息中不能自拔。

    祝嬷嬷带着众人送走了王博,匆匆转身回来时看见贺绣依然跪坐在榻上一动未动,便上前去跪倒在她的身边,伸手把她搂进怀里,低声哭道:“我可怜的姑娘……王九郎不肯帮忙也是常理啊,你又何必呢……”

    “奶娘,别哭。”此时贺绣反而镇定起来,她拍拍祝嬷嬷的手,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说道:“你把祝叟叫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祝嬷嬷忙答应着:“是,是……姑娘稍等,老奴这就去叫人把他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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