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康心中暗叹,这两位的性子可谓是对到一块儿去了,怪不得他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都是冰山一座。
再看九公主委屈的都快哭了,贺康身为主人总是按耐不住,微笑道:“公主,那梅子蜜饯是我府中的秘制,公主尝尝味道如何?若是觉得还可以,待会儿在下叫人装一些给公主带进宫里去。”
谁喜欢那劳什子呢!公主理都不理贺康,只起身走到王博的面前,在他一旁坐下来,拉着他的衣袖:“九郎,你怎么不说话呢?我知道你是为阿绣的事情伤心,可是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啊,五天了,她都无影无踪,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呀。这样的乱世……谁知道她怎么样了呢……九郎,你别伤心了,今晚我在宫里设宴,为你接风好不好?”
“公主请自重。”王博把自己衣袖拽回来,侧脸冷冷的看了九公主一眼,却忽的一笑,说道:“我今晚还有事,不敢劳公主殿下费心。”
“那九郎什么时候有空儿呢?你说给我,我好准备着。”那么高傲那么跋扈的九公主居然在王博面前曲意逢迎,连‘本宫’都不称了,居然跟寻常人一样自称‘我’。
王博却不领情,只大袖一挥,缓缓地起身离榻,走了两步方才说道:“刚回来,诸事繁忙。等什么时候有空,王博单独请九公主,我们不醉不归。”
“好啊好啊!”九公主高兴地站起身来,三步两步跳到王博的面前,开心的说道:“就知道九郎最好了。”
王博却别开脸去问道:“这么久了,你们还没搬完么?”
来往搬东西的家丁忙回道:“回郎君,只有这一趟了,马上就好。”
“嗯,那就走吧。”说着,王博也不看贺康,只在路过桓裕的身边时低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四郎,走了。”
“走。”桓裕把手里的茶盏放在案几上,缓缓起身弹了弹衣袖,和王博一起往外边走去。
九公主匆匆忙忙跟上,贺康也赶紧的起身跟上去:“前面父亲已经叫人备了家宴,还请九郎和四郎赏个脸。”
王博摆摆手,说道:“多谢,不必了。”
出了贺家的门,王博在上马车前回头看了一眼送出来的贺康,低声说道:“之前我对君的承诺依然有效。事情大概要等下个月方能办妥。”
贺康心中一阵狂喜,忙拱手道:“多谢九郎,多谢九郎了!”
王博侧脸看了一眼那装的满满的两车榻几橱柜等物,淡淡的说道:“不必谢,我把阿绣的东西带走,你我之间便是两清了。”
“是。”贺康点了点头,又觉得十分的不妥。用阿绣用过的一些旧东西换一个五品的职衔,这种事情真真是天上掉馅饼的,于是他又摇摇头,叹道:“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九郎才好。”
王博轻哼一声:“我说了,从此以后你我两清,感谢的话就不必再提。”说完,他一掀长袍上了马车,冷冷的吩咐驭夫:“走吧。”
贺康呆呆地看着王博桓裕带着两车家私走了,便无奈的出了一口气,低声叹道:“真是作孽啊!”
贺庄不解的问道:“大哥,王九郎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说阿绣没死,难道他把阿绣救了?”
贺康摇摇头,说道:“这个可不好说。你派个人跟上去,看看他把这些东西都拉去哪里,再悄悄地打听一下,看阿绣是不是在那里。弄明白之后速速回来。”
“知道了,我亲自去。”贺庄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九公主来贺家无非是贺绣的冥亲之事,如今被王博和桓裕搅了,也便没什么意思了。
从贺家出来后,她越想越是别扭,便招手叫了一个护卫近前来,低声吩咐:“派人跟上王九郎的马车,看他把那些东西拉去哪里。”
护卫应声而去,九公主却没心思回宫,只在一处酒楼门口停了车,带着贴身的宫人上了楼。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派出去的人匆匆而回,九公主蹙眉问道:“怎么样?”
护卫近前来压低了声音回道:“回公主,王九郎和桓四郎带着那些东西出了城,去了南郊贺氏阿绣遇袭的地方,把那两车家私都烧了。”
“什么?九郎把那小贱人的遗物都烧了?”九公主一怔之后,嘴角慢慢地绽开得意的笑来。
旁边的宫人也高兴地说道:“公主这会儿该放心了,那个贱婢果然是死了。不过九郎可真是重情重义,居然把她用过的东西都去烧了。”
九公主立刻敛了笑,冷声道:“好了!以后此事谁也不许再提,否则别怪本公主心狠手辣!”
“烧了?!”贺康听见贺庄的话同样吃惊,“怎么会烧了?”
因为是亲眼所见,贺庄比较冷静,他坐在贺康旁边的榻几上拿起酒樽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说道:“大哥,据此可见阿绣的确是死了。只是王九郎痴心一片,不愿看着她跟别的死鬼结什么冥亲罢了。依我说,阿绣没了,九公主自然不会再为难我们。我们又何必非要给阿绣定冥亲让王九郎心里犯堵呢,你说是不是?”
贺康点点头,说道:“能够两边不得罪是最好。我们贺家……到了建康,可真是难做的很啊。”
贺庄自然明白家族如今处于风雨飘摇之际,一个不慎得罪了谁,父亲的官职就没了。贺家虽然也是上百年的士族,可是在这次南迁的过程中已经伤筋动骨,若是在朝中没有了地位,以后的日子可真是艰难了。
似是看出了兄弟的心思,贺康笑了笑,说道:“你也别太过颓丧,王九郎说了,之前他许我的五品职衔,会在下个月定下来。到时候为兄入朝为官,和父亲也有个照应。我们贺家会慢慢地恢复过来的。”
贺庄听了这话,很是高兴,叹道:“果然是王家的九郎,真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如此,家族便真的可以慢慢地复苏了。”
“是啊。”贺康点点头,又道:“你可知道阿绾已经许给了桓四郎做贵妾?二叔一向比较疼你,回头你多去那边走动一下,阿绾的事情不要因为阿绣的事情耽误了。”
“是这个理,不过这事儿我去说——不如让母亲跟祖母说一说更合适?”
贺康摇头道:“祖母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再加上太原王氏如今也乱成一团,祖母的心里哪里还装得下这些事情。二婶娘跟母亲……也不过是面上的事情,阿绾的事情母亲不便多说。你便通过那边的阿盛透个信儿吧。也不必顾左右而言他,阿盛一门心思的想寻个职衔呢,阿绾进了桓家之后,阿盛的官职便没什么难的了。”
贺盛是二房的嫡子,若他也能入朝为官,对贺家又是一份助力。贺庄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只点头道:“这事儿交给我,大哥放心吧。”
城南门外,王博和桓裕看着那些榻几橱柜等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方吩咐人把灰烬处理干净,坐了马车回了城中。
回城的路上,桓裕与王博同车。看着王博定定的神情,桓裕忍不住问道:“阿绣到底在哪里?”
王博抬眼看了桓裕一眼,说道:“贺家的人不是说过了吗,已经死了。”
“你连我都不信不过了?”桓裕微怒的瞪了王博一眼。
“呵呵……”王博忽然笑了,“阿绣亡故了,但那个曾经救过你我的女子还活着。四郎放心,等以后有机会,我会带你去见她。”
“带我去见……她?”桓裕被逗笑了,“四郎,你该不会有心娶她为妻吧?能让我桓裕去见的人,可从来没有什么女子啊。”
王博冷冷的瞥了桓裕一眼,正色道:“怎么,她那样的女子,不值得你去见吗?”
“呃……是,是得去见见,救命之恩,尚未来得及感谢呢。”
……
十月,贺康果然入朝为官了。至于是王博动用了哪一层关系让他当上这个内史的职衔的,谁也说不清楚,总之到此时贺公彦父子都在朝中为官,一个是四品御史中丞,一个是五品内史。
十一月,贺公易之嫡女阿绾带着二十四车妆奁嫁入桓家,成了桓裕的贵妾。同月,贺公易也被元帝封为中书侍郎,亦是五品的职衔。
贺氏一族在短短的时间里一跃而起,成为建康城中不容忽视的士族。贺家上下一团和气,连王老夫人的病情也好转了许多。
贺家诸事顺利,唯有贺敏的婚事却一拖再拖,婚期迟迟没有定下来,这让温夫人十分的着急。
这日上午,贺纹回家来给老夫人和温夫人请安,温夫人见了她心中更是烦闷,只是她如今是出嫁的女儿,又怀上了苏培的孩子,面上不好太过,便吩咐韦氏:“你陪着大姑娘去说话儿吧,我还有事,就不陪着你们了。”
贺纹福身告退,随着韦氏去了韦氏居住的侧小院,尚未进门却正好碰见了陈氏,陈氏忙上前施礼,很是客气的叫了一声:“大姑奶奶。”
自从贺绣死了之后,贺纹益发的嚣张,对待陈氏自然不会客气,她冷笑一声,把陈氏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嗤笑道:“陈姨娘啊,怎么你越来越憔悴了?看你这脸色……啧啧,可真是晦气啊。”
陈氏低了低头,说道:“多谢大姑奶奶关心,奴这就告退,不让您瞧着心烦。”
贺纹一闪身挡住陈氏的退路,凉薄 一笑:“哎呀——也不知道阿绣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你说王九郎对她一片痴心,怎么就没想到给姨娘你留些银子财帛的养老呢。”
说着,她又回头看了看韦氏,说道:“姨娘,你把我给你的那二两参拿给陈姨娘补补身子吧,回头我再给你送好的来。”
韦氏忙说好,陈氏却婉言道:“多谢大姑奶奶厚爱,奴当不起。”
贺纹冷笑道:“这有什么,想当初阿绣跟我好着呢,阿绣多有心计啊,哄得王九郎和谢三郎都舍不得她,争着抢着要她。哎!只是可惜啊……最后落得个灰飞烟灭,什么也没有了。”
说着,她又笑了笑,挽着韦氏的手臂,说道:“姨娘,咱们走吧,今儿我给您带了银丝血燕呢。这可是宫里才有的好东西。我家夫主特意让我带回来给你补身的。”
韦氏十分的高兴,便对陈氏点点头,扶着贺纹进了自己的小院。
陈氏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默默地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身离去。
她旁边的小婢女气不过,跟在陈氏的身后低声说道:“她有什么呀,不过是给人家做妾的,瞧那嚣张的样子,竟比二姑娘还张狂,呸!”
陈氏皱眉道:“她毕竟是府里的大姑娘,不是你我能够随便啐的。你要懂得守规矩。”
小婢女十分不满的看了陈氏一眼,点头道:“是,姨娘的话奴婢记住了。”
看着小婢女一副口服心不服的样子,陈氏的心又沉了沉,暗暗地想着,阿绣定然是没有死的,她一定还活着。
她那么聪明,能把酆儿安排的好好地,怎么会照顾不好自己呢?她身边有护卫,又有财帛,还有庄子和店铺,说不定她已经去了临州了呢。是啊,她一定还活着,我必须好好地,等着她回来……
打发走了贺纹,温夫人遣退了所有的仆妇婢女,只把温桂生留在屋子里,叹道:“谢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婚期已经一拖再拖,怎么就定不下来呢?原来还说在年前把阿敏的婚事办了呢,如今看来只能等到年后了。”
温桂生忙劝道:“夫人何必着急,现在夫主和大郎君都在朝中为官,二郎主也已经是五品的职衔了。我们贺家有中兴的迹象,这婚嫁之礼已经过了一半儿,难道谢家还能悔婚不成?”
温夫人叹道:“自从我们拒绝了阿绣做媵之后,谢家人的态度便一次不如一次,我听说谢三郎身边还有个侍妾已经怀孕了。这怎么行呢?若是那贱妇生了儿子,可叫阿敏在谢家如何立足呢?”
“这真真是他们的不是了!从来没听说嫡妻尚未过门,妾氏便怀孕的道理。这个谢三郎可真是……”后面的话温桂生不好说下去,毕竟是姑爷,而且谢家又是高门,不是她一个妇人随便诋毁的。
“这不是明摆着让我们难看吗?”温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跟老爷说,老爷也拿不出个主意来。”
温桂生叹道:“谢公翥是一品宰相,三郎却只是个士子,并不入朝为官,据说他以游历为名已经离开了建康城,这婚期的事情,夫主也是没有办法呢。”
温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抬手在眉心处揉了揉,说道:“这可怎么办呢,如此再拖下去,怕是对阿敏的名声十分不利啊。”
“夫人,二姑娘年纪也不算大,倒是大郎君过了年已经及冠了,是时候定一门亲事了呢。前些日子九公主来咱们家,倒是对大郎君很是客气,不知道咱们大郎君能不能……”
“那是不可能的,别痴心妄想了。大郎是我的儿子,我自然希望他能够尚主,可我们家虽然已有中兴之势,但较之王谢袁萧几大家族还甚远,尚主的事情是轮不到我们家的。那次我听二夫人说,桓家有一对双生女生的极好,也极有才华。若是能跟大郎配成双倒是极好。”
温桂生赞道:“夫人说的不错,本来阿绾姑娘给桓家四郎做贵妾,便有些牵强。这贵妾再有身份也是妾,若是大郎能娶桓家的姑娘为妻,可就是正经的联姻了。况且,大郎君的妻室将来可是咱们贺家的宗妇,桓家的那一对双生女并不是嫡长女,来咱们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温夫人点点头,又觉得心里没什么底,只谈到:“此事也还要从长计议啊!”
建康城东宋家屯。
贺绣身上披着一件雪貂毛的斗篷踩着木屐站在屋门口的飞檐下,看着空中飘落的朵朵雪花。
明珰拿了一个紫铜手炉来放到她的怀里,呵了口气说道:“这天儿可是真冷。姑娘,还是去屋里吧。”
贺绣没有动,看着地上渐渐地一层白,问道:“这样的天气,是不是会耽误路上的行程?”
“姑娘放心,酆小郎今儿不到,明儿一准就到了。北边的雪许是下的大一些,但酆小郎二十日前便出发了。这会儿至少已经过了临州。临州城往南都是官道,这点雪不算什么的。”
“说的不错。”贺绣点点头,抱着手炉慢慢地下了台阶。
本来贺绣是想去彭城找贺酆的,王博不同意,说让她在这里等,他派人去把贺酆接过来。
贺绣想着或许贺酆来了能见娘亲一面,所以便同意了。这两个月里她一直住在宋家屯,每日三餐都是她喜欢的,闲暇时候看看书,练练鞭。
哦,对了。因为知道她喜欢练鞭,王博特意从自己的护卫中找了一个善于用鞭者来保护她,若是天气好的话,贺绣都会向他请教一两招鞭法。
因为今日下雪,屋子里有些暗,外边又没办法练鞭,她便一个人闷闷的站在屋檐下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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