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报价也只有八角。
每一个报价都少于市场价一大截。
程建国的心里,这一刹那进行了天人交战,然而不过是犹豫了一分钟,他就狠狠的攥紧拳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巴子!
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犹豫?
哪怕对方是来占便宜的,可对于他们三厂而言,都是雪中送炭!
这份情。
他得记着!
“可以。”
程建国重重点头。
他眸光沉沉,仿佛做出了重大决定,而后看向谢昭认真道:“这些价格我可以接受,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去签订单。”
谢昭松口气。
“随时有空。”
听见谢昭这话,程建国当下赶紧站了起来,一把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就要往外走。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现在!”
刘颖刚刚端着茶杯出来,就看见程建国和谢昭还有程彪三人往外走。
她愣了一下,赶紧喊道:“去哪儿?你今天不是放假休息?”
程建国头也不回。
“去厂子里!”
…………
庆市纺织三厂。
红色的大铁门,恢宏气派,旁边用铁皮板刷了白漆,上面写上——“庆市纺织三厂”几个大字。
门口还有保安亭,里头有保安站岗。
一条水泥路直通纺织厂,正是上班的时间,站在厂子外头,都能够听见里面传来嗡嗡嗡的机器声。
热闹而欣欣向荣。
要不是谢昭上辈子看过新闻,谁又能够想到这样一个看似“铁饭碗”的国营厂子,早就被蛀空了呢?
从一开始的三角债,资金周转困难。
而后,又一点点被兴起的私营厂子抢走生意,同行的一厂和二厂也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如今的三厂,就像是垂暮的老者,强行穿上青春活力的服装,来掩盖自己奄奄一息的死气。
“副厂!”
保安看见程建国,赶紧打开门,朝着他走过来。
已经快两个月没发工资。
保安大爷喝了半个月红薯稀饭,被程建国看见,他拿了五元钱接济自己。
自己记得这个情。
“今天您不是休息?咋来厂子里了?”
保安给程建国拉开门,又和程彪说了几句话,就见程建国扭头对着自己笑道:“有人买布料,我带他过来瞧瞧。”
保安大爷闻言一乐。
“哎!又来订单啦?这段时间咱们厂子里不老少订单呢!赵厂说了,订单太多,咱们厂子里的钱都拿去买原料了,等到时候收了尾款,就能给咱们发工资,还能发奖金哩!”
程建国脸色一僵。
这是赵庆丰的惯用说法。
这年头,人人思想的单纯。
遇上一个善骗的,一股脑全都能够栽进去。
谢昭笑而不语,程彪则是一副有口不能言的样子,又气又怒。
“咳咳。”
程建国握拳,轻轻咳嗽了一声,而后扭头对着谢昭道:“走吧。”
谢昭跟着他身后,走进三厂。
开阔的马路进厂,右边是厂房,红砖瓦房,二层建筑,里头挂的是长管日光灯,白天也开着。
里头传来嗡嗡响声,那是机器在运作。
道路两旁是绿化,春天来了,生机盎然,还有黄色的迎春花在热烈的绽放。
左边是仓库,紧挨着办公楼。
这会儿有来来往往的工人,将刚刚织好的布料从厂房里运到仓库,藏蓝色的工装服和帽子,身上沾着棉屑。
他们脸上洋溢着热情笑意。
充满了对生活的憧憬。
见到程建国,一个个都高高兴兴的和他打招呼,丝毫没有因为拖延工资的事情而生起怀疑。
不为别的。
他们相信国营企业。
程建国心里滴血,脸上却带着笑。
迎面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都和他一起共事了了很多年。
直到带着谢昭走到自己办公室,他脸上僵硬的笑容才终于消失平复。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销售科的人过来开单,马上就好。”
他说完,快步打开门朝外走了出去。
见程建国走了,程彪的脸色这才耷拉了下来。
他扭头看谢昭,哼了一声。
“你把我当跳板呐?”
谢昭摇头。
“是真觉得你人很好,够义气。”
程彪一愣。
这人。
怪会说话。
他当下释怀了,拉着谢昭,说了一通,无非都是他舅公赵庆丰干的那些事儿。
“你瞧着吧。”
程彪冷笑了一声道:“你这价格,那王八羔子,不会卖的。”
只是,谢昭挑了挑眉,半点神色未变。
仿佛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似的。
“哎?你不意外?”
程彪疑惑问道。
谢昭耸耸肩,双手一摊,抄进兜里。
“意外什么?他如果肯超低价格售卖,三厂也不至于被推到今天这个没法儿回头的悬崖上。”
谢昭早就知道了。
一旦堆积的布料以超低价格甩卖,那么不外乎就是给外界传达出一个信息——厂子经济跟不上,效益不好,布料卖不出去要倒闭。
上个礼拜刚刚接受了庆市日报的采访,赵庆丰大夸特夸三厂在自己的管理下,接到了无数订单,效益蒸蒸日上。
现在才过多久?
就要接低价甩卖的单子,这不是变相打自己的脸?
赵庆丰不会干的。
“那你还找我爸?”
程彪瞪大了眼。
他是真的看不懂谢昭了。
程彪知道赵庆丰不会卖,那当然是自己也偷偷私下里瞒着爹妈,找了几个朋友,拉了一点小订单,想着能够帮一点是一点。
可是赵庆丰那王八羔子干了啥?
他居然当着记者的面,直接报了一个高于市场的价格!
而且一副压根不还价的模样,就一个意思,爱买不买!
三厂压根不缺订单!
得。
这事儿叫程彪算是看清楚了,他赵庆丰简直就是在吃人血馒头,把自个儿摆第一呢!
谢昭懒洋洋的靠在门框上,透着窗户往外瞧。
“你知道他不会卖,可你爸知道吗?”
谢昭忽然开口。
他扭头,看向程彪,神色稍稍正色了不少。
“不到山穷水尽,你爸怎么能狠下心来和他划清界限?”
他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敲在程彪的心脏上。
“赵庆丰走了,你爸接管厂长的位置,你有没有想过,他会成为替死鬼?”
亏空的三厂,七百多人的工资。
一定要有人负责的。
谢昭还记得报纸上写过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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