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主任见许姣姣表情有点古怪,以为梁永琴没跟她交代清楚这一个月代班的事。
“这个梁永琴,净给我找事!”
他骂了一声,然后皱眉对许姣姣说:“你给梁永琴代班是你们之间的个人行为,与单位关系是不大的,我不知道你们是咋谈的,这一个月,你的工资找她要,工作上要是出了事我也找她负责,行了,你先去前面吧。”
这种正式工有事要请长假,找家里亲戚代班个把月的事情,在供销社常有发生,董主任都习惯了。
这种人干完个把月就走人,压根不可能留下来,不需要他在意。
从昨个董主任对她的态度就十分冷淡,许姣姣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这下回过味来,人家一个供销社负责人对一个代班的要啥好脸色啊。
是她自个迟钝,没反应过来。
在薛静同情的目光下,许姣姣神色平静的去了供销社前面的厅堂。
厅堂的灯都是开着的,里面琳琅满目全是商品,柜台锁着,空荡荡没人。
也是,人家正经职工都吃早饭去了,就她一个编外人士,不尴不尬的在这杵着。
唉,她就说嘛,天上不可能掉馅饼。
这不,掉陷阱里头了!
一个早上从供销社临时工变成一个代班的,关系上还跟南城供销社半毛钱关系没有。
许姣姣懊悔的摇头,大意失荆州啊。
她气呼呼的,那个梁永琴,别以为人溜了就没事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别的不说,代班一个月的工资跟她压根没提,这得是多无耻的人啊。
思考了下接下来的事,又等了会,才看见两个女售货员边说边笑的走过来。
她们刚从小食堂吃过早饭过来,瞧见许姣姣孤零零站着,眼神对视一下,忍不住嘲笑。
“你说她就是个代班的,还想吃咱小食堂?多大脸啊!”
“当自个是夏林云呢!听说这夏林云在咱市总供销社单位都是有人的,后台硬着呢!”
一大早的,没吃上南城供销社小食堂不说,还得被人一通奚落,真是晦气。
许姣姣可忍不了这气。
她一个代班的,她怕啥!
许姣姣瞥了眼两人鼓鼓囊囊的口袋,故意大声说。
“是啊,我就一代班的,说白了一个月后就滚蛋了,比不得两位,吃着公家的还贪着公家的,我是没资格吃小食堂,但某些人把小食堂吃食揣兜里,不会是打算带回家吧?”
这年头,供销社是公家单位,供销社小食堂的吃食也是公家的,拿公家的东西那都叫挖社会主义墙角,是严重的思想问题!
尤其供销社本就是售卖商品的地,对这方面也最敏感,许姣姣就不信南城供销社真敢大张旗鼓的叫员工偷拿东西回家。
两个女售货员脸色唰的黑了。
南城供销社福利好,员工一日三餐可以在供销社小食堂吃,但董主任三令五申严禁偷拿偷带。
虽然大家伙都心里有数,反正都是公家的,没谁不偷偷顺点。
偏偏这次碰上个愣头青,大庭广众之下把事捅出来。
这被董主任知道,吃挂落是小事,扣工资才要命!
两人这会只觉得口袋里的馒头膈人得很,手放在口袋上,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容长脸白皮肤的赵华兰冷着张脸不说话。
周路芬心虚的涨红了脸,她脾气比较冲,直接手指着许姣姣怒道。
“你胡咧咧啥!这馒头我等会要吃的!我饭量大多拿一个馒头揣口袋里休息的时候吃咋啦?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个临时工,也不看清自己的身份!”
赵华兰也朝许姣姣摇摇头,似乎在说她不懂规矩。
她声音温和,“小许,你刚来不知道,我们供销社都是有严格规章制度的,没影的事你胡乱污蔑别人,就算你是永琴侄女,到时候董主任一句话把你撵走,她也求不了情的。”
“呸!”
周路芬嘲讽道:“我姐夫最讲规矩,她梁永琴就算跪下来也甭想求情!”
赵华兰就笑笑,两人说完就不顾许姣姣转身进了各自的柜台。
听到这,许姣姣心里哦了一声。
原来是董主任小姨子,上面有人罩着,怪不得那么嚣张。
过了一会,薛静带着夏林云两人也来了。
看见许姣姣,薛静的脸色还有些尴尬,不过转头她就跟夏林云亲热的说话了。
即便是夏林云对她态度冷淡,她也能叽叽喳喳,说得起劲。
“夏同志我跟你说,这边油盐酱醋的柜台是周姐负责,那边是赵姐负责的副食品,我就负责小五金柜台,你巴拉巴拉”
许姣姣淡然面对薛静转投向夏林云的‘怀抱’,古往今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非常能理解薛静想抱大腿的行为。
她不嫉妒,也不生气。
有缘才叫朋友,没缘的都是路人。
等了一会,董主任和任会计出现,大家伙利落的排列整齐,进行南城供销社每天的晨会。
戴着眼镜天生笑眼的任会计五十多岁,快要退休的年纪,他站在董主任左手边第一个,董主任右手边第一个则是赵华兰,赵华兰旁边依次薛静、周路芬。
夏林云走到任会计旁边,许姣姣随意的站在夏林云旁边,夏林云看了她一眼,没说啥。
许姣姣对面就是周路芬,对方狠狠朝她翻了个白眼。
许姣姣不客气的回了她一个。
呵,跟谁不会翻白眼似的。
周路芬被气得面部扭曲,要不是得开晨会,她说不定能扑过来咬死许姣姣。
不知道哪来的毛丫头,一点天高地厚不懂!
“都安静了。”
董主任拍拍手,冷肃着脸,“杨主任出差了,王组长今天有事请假,今天的晨会就我们几个开,我主要讲两点,首先,我们南城供销社今天新进来一位同志,夏林云同志,大家伙欢迎!”
他平静的说完,眼神欣慰地看向夏林云,然后他带头用力鼓掌。
底下的同志们看董主任态度行事。
“啪啪啪啪!”
大家都很卖力,鼓掌声特响。
夏林云站出来向大伙礼貌的鞠躬,她表情淡淡。
“谢谢各位同志,我会认真工作,努力向前辈们看齐。”
人家有后台,冷淡点算啥。
大家一点不介意她的冷淡,继续热情的说着欢迎她来南城供销社上班的话。
任会计更是把夏林云夸出了花,不过等听到夏林云说她是财会专业毕业的,他一愣,笑脸僵住,下意识看向董主任。
心里有些不高兴。
他以为他跟董主任说的很清楚。
他的班以后是要给他大孙子顶替的,咋突然来了个跟他抢饭碗的?
瞥了他一眼,董主任笑着补充,“夏林云同志是正儿八经的财会学院毕业的大学生,老任你一个老会计说不定还得跟夏同志学学新式记账法呢!”
大学生?
任会计瞬间明白董主任的意思,心里立马一松。
周路芬下巴都惊掉了,“你大学生?大学生不都当领导吗?咋成售货员了?”
这是个傻子不成,不对,傻子都知道馒头要捡大的吃啊!
董主任脸一黑,恨不得把她掐死。
不会说话就闭嘴,一个大学生来基层供销社当售货员,里面啥意思都不用猪脑子想想吗?!
赵华兰目光闪了闪,扬起笑脸,她亲热的说:“没想到我有一天能跟大学生一起工作,以后说出去多有面子啊,小夏同志,咱南城供销社都是好相处的人,董主任为人也公道热忱,你有事以后尽管跟我们说。”
董主任看了赵华兰一眼,被周路芬挑起的火气顿时消散了,这才是会说话的。
许姣姣也没想到见到了这个年头的大学生。
这会的大学生含金量可高了,每个大学生毫不夸张说都是国家的宝贝蛋。
夏林云来南城供销社应该是下基层锻炼的,以后说不定就是供销社系统里的领导了。
她倒是没有啥想要巴结的念头,毕竟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啥事都不如靠自己。
等掌声渐渐停下,董主任才继续说。
“还有一点就是,市总供接下来一个星期会有不定期抽检行动,对盐市的各个供销社进行打分考核,分数低的站点到时候负责人是要上去上报情况说明的,我先说好,我没那个脸,谁掉链子谁自个跟上面汇报去,听见没?”
“听见了!”
几个人声音有气无力的。
两件事讲完就散会了。
整个晨会过程,董主任连提都没提许姣姣,把她忽略的彻底。
“又抽查,这是今年第二次抽检了吧?查查查个啥玩意哦,咱老实本分工作,上面却不相信咱,这班上的真没劲!”
周路芬嘟嘟囔囔跟赵华兰抱怨,刚好被路过的董主任听见,瞪了她一眼。
“这班不想上就滚回去,南城供销社不缺人!”
周路芬:“”
她就是嘴上快活,实际能在供销社上班,她不知道多自豪多得意,哪可能不要这工作。
周路芬脸白了又红,她羞恼的跺脚。
“姐夫!”
姐夫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她呢,尤其还有那个讨厌的临时工,多丢人啊!
董主任没搭理她。
他对夏林云温声道:“你暂时负责布匹鞋帽的柜台,等梁永琴回来就跟她交班,至于你,”他看向一旁无聊站着的许姣姣,皱了下眉,说,“你今天先帮王组长站会柜台,等她来了再做安排。”
旁边的薛静听见董主任的安排,脸色微变。
梁永琴的柜台是负责布匹鞋帽的,她休假去了虽然找人顶班,但指定不能叫个没啥经验的新人上柜台。
薛静一直以为她会去布匹鞋帽的柜台,夏林云虽然后台硬,但她刚来,业务还不熟练呢,她手上的小五金柜台交给她正合适。
却没想到,董主任直接叫夏林云负责梁永琴的柜台,而且说等梁永琴回来两人就交班,这是打算以后都将布匹鞋帽的柜台交给夏林云。
薛静看着自己柜台里的锤子、榔头、螺丝,咬了咬牙,有些委屈。
不过夏同志是大学生,她也知道自个比不上人家,只能憋着气往肚子里咽。
“好的。”
夏林云和许姣姣对这样的安排都没啥意见。
日用百货区在厅堂最中间,位置最好,许姣姣从柜台小木门进去,她环顾了一下四周。
日用品区是个典型的回字形,四边都是玻璃柜台,正中间也各种商品堆得满满当当。
许姣姣坐在里面发呆,说是叫她看柜台,其实玻璃柜的钥匙都没给她,她也就是出个人干巴巴站着,啥事也不用她干。
挺好。
周路芬叫嚷:“那个谁!我这柜台玻璃门有点不稳定,你去仓库给我领个胶圈来!”
油盐酱醋的柜台就在她右手边,隔着宽敞的走道,许姣姣装模作样的擦柜台,当听不见。
她现在的身份就是个代班的,等梁永琴一个月后回来她就得滚蛋,身份尴尬不说,供销社职工的福利她半点也享受不到。
也因此,她完全不需要搭理周路芬。
咱一个代班的,拿前辈身份压她,你没开玩笑吧,至于得罪人?现实让大家明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你得罪的一定是对你不好的人,对你不好的人怕啥得不得罪!
“开门啦!”
任会计中气十足的喊了声。
七点一到,供销社老旧的木制大门‘吱嘎’一声,准时准点打开。
一瞬间,那就跟开了闸泄洪似的,全是人的往里面挤来。
许姣姣来不及发呆,立马招待客户。
日用品柜台是最受欢迎的柜台这话半点不掺假,许姣姣上岗第一天,还没来得及扬起笑脸,几个大妈已经双眼放光地冲向柜台来。
这些人争先抢后的跟许姣姣搭话。
“同志,给我拿个热水瓶!”
“同志,我要个搪瓷缸子,牡丹花的哈,麻烦了!”
“同志,手电筒要工业票不,我这个月工业票换给别人了,下个月我再来买手电筒还有吗?”
“同志,你上个月说这个月到的梳妆镜哪呢,我咋没瞧见啊?”
“同志”
“同志”
许姣姣:“”
她耳朵要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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