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楚歌走后不久,林赤悠悠醒来。
曲思秋先是感觉林赤的脑袋动了一下,低头看他,林赤眼睛微微睁开。“你醒啦!”曲思秋关切的问,语气中透着欣喜。
林赤:“日本人走了吗?”
“早滚蛋了!总有一天,会让他们偿血债血还!”曲思秋恨恨地说。
林赤看到曲思秋低着头在和他说话,她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赤这时忽然才发现自己是躺在曲思秋的怀里,而曲思秋竟是搂着他的,心中一阵说不出的狂乱,心跳加速,这一刻,内心涌起一股异样地暖流。
他突然觉得人生如此美好。
林赤本能地试图坐起来。
林赤不醒还罢,他的忽然苏醒让曲思秋一下子倍感不自在。她从未与和她年纪仿佛的异性有过肌肤之亲,哪怕是一次牵手,更何况是把对方贴在自己的胸前……星光下,她的目光与林赤相遇,脸一下子红了。
曲思秋也本能地扶起林赤,但又担心他体力不支:“你……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曲思秋居然有些口吃。
林赤是多么不愿爬起,不愿离开那让他内心的灵魂得以栖息的港湾。
“我好得很,我的命硬着呢。”林赤笑着,尽量消除彼此的尴尬。
曲思秋手忙脚乱地扣上上衣的纽扣。
两人接下来都不知说什么好,长时间的沉默。
林赤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姿态,慢慢把身子靠在旗杆上,仰头看天。
曲思秋刚想找个话题来打破沉闷,林赤倏然抓住了她的手。
很用力,他像是生怕曲思秋挣脱。
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其实手也是,甚至比眼睛更能洞察人的心思。曲思秋一点挣脱的意思也没有,她的手在接受到林赤传递的力量后,也跟用着力。
两个年轻的男女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没有人说话,所有的话此时此刻都是多余的。
曲思秋把脑袋靠在林赤的肩上,她已忘记了林赤的伤。
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尤其对于曲思秋这样的弱女子而言,在她们的内心,总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宽厚的肩膀让她们依靠。
两个年轻人的心,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星星开始黯淡,东方出现了一丝光亮,接着,一轮残缺的月亮爬上了树梢,四周像是笼罩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曲思秋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就问林赤:“你到底是上海人还是南京人?”
林赤知道她一定想起傍晚日本人审讯他的事了,不由得笑了。
曲思秋看他笑而不答,着急起来,就使劲捏他的手:“你快说,快说嘛!”
“你猜?”林赤问。
曲思秋:“你这个人太神秘了……南京话这么难学……我觉得你原本就是我们南京人,你是不是故意骗我们的?”
林赤得意地说:“南京话有什么难学的,你只要掌握几个骂人的词汇就可以说了!再说,我不但会说南京话,还会好多地方语言呢!比如英语、法语……还有日本话!”
曲思秋疑惑地问:“你会说日语?又是骗我的吧!”
林赤:“不信改天你问问你哥,看我有没有说谎。”
曲思秋:“那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是哪儿人呢。”
林赤:“阿拉上海尼。”
林赤继续道:“去年我们陆军军官学校来了个南京六合的学员,一口南京普通话,我觉得很有意思,就跟他学了几个星期。”
曲思秋哦了一声,又问:“你到底有没有参加刺杀?我看你脚上的鞋还是原来的,怎么脚印对不上?我担心死你了!”
林赤更得意了:“你还记得我去打开水吗?我到开水房,用炭火把鞋底的纹路全烤掉了。”
曲思秋啊了一声:“你这个人太可怕了,看来我以后要多提防着你!”
“你要提防我什么?”林赤质问道。
“……提防你以后骗我呀!”曲思秋搪塞道。
两人相谈甚欢,不觉时间过得很快。
曲思秋:“我带你回病房休息吧,再给你找些吃的。”说完她拉起林赤,发现林赤似乎心不在焉:“你在想什么呢?”
林赤:“日本人怎么不把我抓走?这不合情理啊!怎么说我的嫌疑也最大呀!”
曲思秋没好气地说:“难不成你倒希望日本人抓你啊!”
第二天早晨,林赤刚醒,曲思秋就来了。
曲思秋一手端着饭盒,一手拎着几件衣服。
“你醒啦。”曲思秋说,“我从一个身材和你差不多的男同事那里,找了几件衣服给你,吃完早饭后你试一下,看合不合身。”
曲思秋把衣服放在林赤的床头,放下手中的饭盒,向四周看了看,低下头在林赤耳边耳语道:“你要不要换个地方,万一日本人再来……会不会把你抓进去?”
林赤摇头:“不用,要抓我他们昨天晚上就抓我了,再说,如果我跑了,不是不打自招吗?我走可以,你怎么办?昨晚你那么一闹,日本人肯定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很近,他们会放过你?”
曲思秋一想也有道理。她直起身子,提高声音道:“你吃完早饭,待会我过来给你换药。”
吃完早饭,林赤忽然听到有人在病房门口敲门。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人,身材魁梧,眉毛又浓又黑,他的手里提着一篮水果。
他边敲门,眼睛就将整个病房扫了一圈。
青年男人声音不高:“有位林先生住在这里吗?”
病房里的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没人回答。
青年人又补充道:“就是林昂。”
林赤一听对方报出自己曾经的名字,脱口道:“我就是。”
青年男人把水果摆放到林赤的床头柜上:“怎么样,还好吧?”
林赤疑惑地问:“请问你是……”
“李泉,木子李,泉水的泉。”中年男人低声回答道。
说完,青年男人在林赤的床沿坐下,关切地问:“伤得重吗?”
林赤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事,就是点皮外伤。”
李泉左右看看,突然把头埋在林赤的耳旁:“是锤子叫我来看你的。”
没等林赤回答,他又叹了口气:“日本人下手真狠!”
林赤笑了起来,从床上爬起,探下床,趿起鞋子,他看到床头柜上的水果,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兄的这苹果又大又圆,要不少钱吧,您也太客气了!是哪儿买的呀?”
李泉无所谓地样子:“你是病人,花点钱又算什么呢,我是在水果商店买的。”
林赤挑了一个大个的,在身上擦擦,一口咬了下去,啧啧赞叹道:“真甜!要不您也来一个?”
李泉摆摆手:“还是留给你吃吧,吃水果利于身体康复!”
林赤想起什么,连忙把果篮拎在手里,挨个床位发了一个,一边发一边说:“你们大家都吃,不要客气,自从日本人占领了南京后,这么好的东西可不容易吃到!”
的确如此,不但此时,就算平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太能够吃上苹果。
病友们心中感激,也不客气,有人见林赤张嘴就咬,便如法炮制。
病房里一片“嘎吱”的吞咬苹果的咀嚼声。
最后还多下了一个苹果,这时正好曲思秋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些纱布和药水之类的医疗器材。
林赤大声说道:“巧了,我们的医生来了。”
林赤把最后一个苹果送到曲思秋手里:“医生,这段时间您真是太辛苦了,正好,还有最后一个苹果留给你。”
林赤眼光在曲思秋脸上掠过:“我一下子忘了,医生您贵姓?”
曲思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狐疑间,却见林赤的床铺上坐了一个陌生男子,猜想这苹果一定是此人馈送的。这时又见林赤递来了一个暗示的眼神,她也搞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就按着林赤的思路答道:“你这人真健忘,这整个病房里谁不知我姓曲?”
林赤哦了一声。
曲思秋对林赤说:“该你换药了!”
林赤像个听话的小孩一样,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
换好药后,曲思秋头也不回走了。
林赤把凳子往床边挪了挪,对李泉说道:“您刚才说什么?锤子?我可不认识什么锤子钉子的……”
李泉一听到林赤的话中提到钉子,眼露兴奋:“你还认识钉子?”
林赤看他一副认真的样子,不似装出来的,想来定是自己无意说出的话给了他什么信息,就不耐烦地说:“何止钉子,我还认识剪刀呢!”
林赤本想随便找句话糊弄他一下,免得对方纠缠不清,岂料对方更激动了:“什么?你还认识剪刀?”
林赤越来越说不清了,连忙把脸板起来,一本正经说道:“先生,您认错人了!”
林赤不敢再乱说:“您能确定要找的林昂就是本人?”
李泉看到对方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头雾水:“你怎么了?确实是锤子叫我来看你的!”
林赤继续道:“我是叫林昂,但我确实不认识你所说的什么锤子。”
林赤的声音放得很高,所有人都立即停止了咀嚼,拿着苹果的手纷纷停在半空,把眼光聚集在他们身上。
“我建议您到一楼医院的总务处再好好查查,了解一下您要找的林昂在不在这家医院?”林赤继续说着。
李泉知道再说任何话都没有意义,立起身就走,临走时不由得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果篮。
李泉走后,房内又是咀嚼声一片。
曲思秋在房间里看到那青年男子离去,就又来到林赤的病房。
曲思秋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人给你送苹果?”
林赤也压低声音:“我估计是日本人派来的。”
曲思秋惊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林赤把咬了一半的苹果在她面前晃了晃:“现在,还有哪里能买到这个?”
曲思秋:“就凭这一点?”
林赤:“知道我叫林昂的,除了昨天审讯我时我说了,在南京我认识的人中,除了朱赤大哥外,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叫林昂!还有,他竟然知道我的伤是日本人打的,岂不太神奇?”
林赤又想起了朱赤,一阵神伤。
曲思秋:“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林赤回过神来:“我想他一定是个变节者!”
曲思秋走后,林赤思绪漫天飞舞,一会儿想到朱赤,一会儿想到父母,还想到重庆的戴处长……他又想到了刚才和李泉的对话。
难道我们这条线,还真有叫“钉子”和“剪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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