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谢令窈依旧清晰地记得沈宛初进府的日子。

    彼时谢令窈刚生下长子两月,月子里不得安眠,正是形容憔悴之时。周氏借着她刚生育需得静养的借口,顺势收回她殚精竭虑才填补好的宅务。

    初进侯府,婆母便大方交出管家之权,是多少新妇梦寐以求的。可只有谢令窈知道,周氏肯轻易放权,不过就是盯上了她的嫁妆。

    周氏明里暗里补贴了不少给周家,她虽不敢太过分,可到到底江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随便掏两样出去都够得谢令窈去补窟窿的。

    周氏笃定谢令窈为了讨好她,不仅不会去太夫人面前分辩什么,还会想方设法替她隐藏。事实证明,她也的确是赌对了,谢令窈为了替周氏收拾烂摊子,砸了不少嫁妆进去。

    到头来,周氏一句话,就将管家之权悉数收回,站在谢令窈的功劳上坐享其成。

    江时祁又一连几日不曾回府,谢令窈心结郁气却无人可诉,正郁郁寡欢之际,又听说周氏接了一位表小姐进府作伴。

    周氏年纪大了,想要接个小辈来陪伴膝下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偏连着几日都忙得不见影的江时祁在当夜却回了府。

    而回府第一件事,不是去看他那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子和苦等他多日的妻子,反而一头扎进他一向不愿意踏足的倚阑院,并且破天荒地在那处待了一个时辰。

    谢令窈那时正对江时祁满腔爱意,吃醋是她的本能,当夜便对姗姗来迟的江时祁甩了脸子,两人难得相聚,却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第二日谢令窈自觉有些过激,又懊恼自己不体谅江时祁繁忙,竟还为了些子虚乌有的事同他置气。便匆匆出门去撵前脚方才出门上值的江时祁,想与他道歉并亲送他上马车。

    可她看见了什么呢?

    江时祁同一身粉衣的沈宛初并排而立,站在层层叠叠的木芙蓉树下,似一对璧人。谢令窈看不清背对着她的江时祁是何神色,却能清楚地看见沈宛初脸上的娇羞与欢喜。

    同床共枕两年,谢令窈又如何不了解江时祁这个面冷心冷的人是如何自我,若是遇上让他不耐烦的人,他必定扭头就走,哪里还会耐心地停下脚步看一个女子如何在他面前卖弄风情?

    沈宛初容貌虽比不过谢令窈灼艳,可也是清丽婉约,更胜在……年轻朝气。

    谢令窈垂头看了一眼自己因为生育尚未完全恢复如初的腰身,有些失魂落魄地挪开了脚步。

    她就连质问江时祁都不能。

    她质问他什么?因她色衰而爱驰?

    可问题是,江时祁爱过她么?若没爱过,算哪门子变心?

    自沈宛初到侯府之后,江时祁几乎是日日都回侯府,与从前时常忙得几日不见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谢令窈想要假装闻不见江时祁身上从沈宛初身上沾染回来的甜腻香味,也想要假装看不见沈宛初身上偶尔出现的江时祁贴身之物,可她又如何能做到?

    面对江时祁偶然的亲昵之举,谢令窈终是做不到心无芥蒂地坦然承受,在一次又一次的推拒之中,两人终是渐行渐远。

    要说起谢令窈是什么时候彻底对江时祁彻底失望,大抵是那年刚刚入秋,连着下了五六日绵绵秋雨,秋意带着凉意一同袭来,舟儿便病了,一阵一阵发起高热,谢令窈心急如焚,专门去求了太医来为他看诊。

    听闻太医已至门口,谢令窈自己撑了伞,不顾鞋袜被雨水打湿,急急去大门处亲自接人,被风卷起的雨丝毫无章法,绕开伞面,从四面八方扑到谢令窈身上,细软的碎发黏在她脸上,更显狼狈。

    可路过倚阑院附近时,沈宛初贴身的丫鬟带着一个小丫鬟,一人抱棋盘,一人端着黑白棋子,叽叽喳喳地往听雨轩方向过去。

    “今日秋意正浓,眼瞅着梧桐叶都黄了,枫叶也泛起了红尖儿,大公子和咱们小姐正有兴致要赏景对弈呢,咱们得快些将东西送过去。”

    两人的声音不大,谢令窈却听得真切。

    那一刻,谢令窈只觉自己一颗心便凉透了,滚烫的血液也在刹那间凝固下来。

    那夜的雨逐渐大了,到了后半夜甚至可以说得上急促,重重落在房顶的瓦片上,滴滴答答闹了一夜,而这一夜,谢令窈身边陪着的,只有刚喝了药,沉沉睡下的孩子。

    至于江时祁,或许正拥着沈宛初安眠呢。

    谢令窈睁着眼睛直到天明,布满血丝的漂亮眸子,在这一刻,失去了她应有的光彩。

    江时祁爱沈宛初,这是谢令窈一直以来的认知,所以即便江时祁已经算是同她表白过心迹,她也只是在心里鄙夷江时祁拿她当消遣,等到沈宛初及笄,他还不是会欢天喜地同她再续前缘。

    现在江时祁却说,他从未背叛过她?

    谢令窈一时有些茫然,可下意识地,她觉得江时祁不会是个巧言令色的骗子。

    夜风吹过,谢令窈一缕青丝扬起,轻轻拂上江时祁的脸颊,他用指尖留恋的将发丝勾住,轻声问她。

    “若我真如你所言,对沈宛初一往情深,我今生又何必不直接娶了她?我若真爱一个人,会让她不明不白在侯府住上八年?”

    谢令窈愣神间,江时祁长腿一迈,翻身进了屋,并且贴心地替谢令窈将窗户牢牢关好。

    因熄了烛火又关了窗,此刻屋内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

    谢令窈手腕一直落在江时祁手里,她便权把他当一根拐杖,懒得去挣扎。

    谢令窈与江时祁一动不动地站着,看不到彼此,却能感受到彼此强烈的存在感。

    “许多事乃我亲眼所见。”

    比起去相信江时祁,谢令窈更相信自己。

    江时祁比谁都想知道,谢令窈到底看见了些什么,枉他洁身自好多年,哪怕谢令窈不给他碰,他还是为她守身如玉,结果还被她冤枉自己不干净?

    江时祁觉得自己无助极了。

    接下来,在谢令窈的叙述里,他拥有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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