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鹏点头，示意对方说下去。
感染科主任试探着道：“我仔细看了看，病人应该压根就没感染吧？”
“……”
会议室突然沉默了。
这话说得好像没毛病。
病人都没感染，你把感染科主任叫过来，这合适吗？
不过来都来了，感染科主任也不至于扭头就走，他试探着道：“白细胞增高主要是提示感染，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种原因。
“比如白血病、恶性肿瘤、急性中毒、广泛的组织损伤或者是坏死……抑或是脑出血白细胞升高等。”
这里面，白血病、恶性肿瘤、急性中毒都可以直接排除。
因为这些疾病太明显了，杨军要真是这些原因，分分钟就被排除。
感染科主任斟酌道：“可能是术中造成了广泛的组织损伤？毕竟许医生做了皮瓣移植，其实身体的损伤还是蛮大的。”
许秋还没开口，胡主任就否决了，道：“不可能。广泛损伤的话，前几天白细胞就是高的。
“这几天其实早就降下来了，已经进入了转归阶段。
“但就是发热的那一次突然又再次升高，这不合常理！”
术后，病人的白细胞的确升高了。
这是手术损伤导致的必然。
但之后身体逐渐完成了修复，这时候又突然出现白细胞增高，怎么都不可能和“广泛组织损伤”扯上关系了。
感染科主任皱眉：“那……脑损伤？”
他仔细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推断，道：“脑损伤病人，非感染或中枢性发热非常常见。而且脑损伤时处于应激状态，就会促进白细胞增多！”
他越说越觉得可能。
脑损伤——无感染、发热、白细胞增高全都符合了！
许秋一直在听着，等对方说到此处时，终于开口了，问道：“那么，诊断性治疗为什么会奏效？”
他们给杨军的治疗方案，是按照应激性心肌炎给药的。
如果真是脑损伤，在仅仅给药而不控制脑损伤的情况下，发热减退了、白细胞恢复正常了？
甚至于，病人全身的症状，如指尖缺氧、心悸、血压变化等等，也都全部消失了。
况且要真是脑损伤，杨军的心电图要怎么解释？
而且他这会儿还活蹦乱跳……脑损伤的话，可能已经成植物人了。
“也是……”
感染科主任沉默了。
他有点头痛。
感觉这会诊太高端，不是他该参加的……
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各种猜测，都有与之相悖、不可能并存的情况出现。
根本没法用一个疾病解释各种情况。
这时，雷鹏在长久的思索后开口了：“会不会是多种伴发疾病？”
既然一种病没法完全解答。
那就把几种病凑在一起。
比如心电图、缺氧等，是应激性心肌炎。
而白细胞异常增高……病人的确存在脑损伤，但自愈了？
“那就太巧了。各种巧合碰到一起才能出现杨军的表现。”
许秋摇摇头。
他感觉这场会诊的某一瞬间，他好像要抓到疾病的脉络了。
但灵感只是持续了一瞬，还不等许秋意识到就已经消逝。
“我倒是有个想法。”
许秋突然说道。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许秋继续道：“病人的情况现在稳定下来了，先把诊断性治疗给停了。”
雷鹏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先不治应激性心肌病了？”
虽然没有明确诊断是“应激性心肌病”。
但既然诊断性治疗奏效，那临床最保险的做法就是维持现状。
因为谁也不知道，撤掉诊断性治疗后会发生什么。
万一状态再次雪崩，怎么处理？
如果杨军只是普通病人，这么尝试倒是可以。
但对方现在还是全手脱套伤的重点病人！
临医这边的策略，是尽可能保证杨军的手恢复了，再考虑其他。
不过许秋的想法却不一样。
相比于右手，他更在乎性命。
相比于不计代价地保住手，许秋宁愿放弃“全手脱套伤首例患者”的荣誉，也想让杨军安稳地活下去！
“全手脱套伤能再找另一个人做。
“但杨军的问题不解决，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许秋道。
汤姆森暗暗点头。
换成另一个人，可能都想要抢这个首发，哪怕不在乎杨军的性命，也要保住这只再造手。
但许秋却完全不同。
这一刻，汤姆森甚至有种羞愧的感觉。
他自己的第一想法，也是想把杨军的手保住了再说，至于这个病，万一并不存在，或者已经被解决了？
但，这不该是临床医生应该存的侥幸。
医生一天、一年要经历的病人太多太多了。
一旦有侥幸的心理，那就必然将有病人死在医生的侥幸之下，而这一例对于某个家庭来说相当于天塌了的打击，本该可以避免！
“病人是许医生的，你做决定。”雷鹏点头。
胡主任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最后还是同意道：“行，那就停了诊断性治疗！要说我怎么佩服许医生，技术和人品都硬的不行！”
许秋见众人没有意见了，便起身道：“那去跟病人沟通吧，让他们自己选择。”
作为医生，没有定夺他人性命的资格。
只能给出抉择。
……
病房内。
许秋将各种利害用尽可能接地气的语言阐述清楚。
最后总结道：“也就是说，你体内现在可能藏着颗定时炸弹。
“它可能不会造成任何危害，甚至可能压根就不存在。也可能致命！
“可能随时都在发展，变得更加危险，也可能一成不变！
“如果不停药，等于维持现状，等你的手好了之后我们再做其他治疗。
“如果停药，我们就会尝试找出这一颗定时炸弹！”
这是一个相当困难的决定。
一切都是未知。
许秋想了想，又给出了一个更加清晰的选择：“要么，先保住手，然后再考虑其他疾病。
“要么奔着保命去，手的优先级排到后面去。”
这话一出，杨军和家属感觉脑子立马就清楚起来了。
不过，他们还是产生了争论。
杨军妻子、儿子，都更倾向于保命。
而杨军自己则想要先把手保住，他觉得自己身体没什么毛病，应该不至于严重到致命的程度！
一时间，谁都没法说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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