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把一切都压在这上面了,嫦娥实在面对不了他期待的目光。
嫦娥想了想,俯身拔了几根筮草。
草茎像雷一样分出许多枝杈,结果是非吉。
苏尔懂卜筮,看了嫦娥手中的草,所有所思:“无论结果如何,人族帝王丹是活不长了。”
嫦娥点点头,政治的东西嫦娥不懂,但如此明显的事情还是看得清的。
苏尔又问嫦娥:“你是为谁卜筮?”
嫦娥说:“嫦娥卜的也是刺妖族。”
“嫦娥知道。可你是为谁卜筮?”
“为谁?”
“譬如妖族灭巫族,于巫族就是凶,于东皇太一就是吉。”
通常卜筮都是为自己利益,你是人族帝王丹召进宫的,自然为他卜筮。
易不周是臣子,他可以为人族帝王卜筮,为自己卜筮,为阴阳家卜筮。
可你是巫族人,你是为谁卜筮?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嫦娥出生的村子地处辽东,一直处在人族和山戎的边境。”
“这十几年间两国摩擦不断,村子也几经易手。不清巫族自己为谁卜筮,大概嫦娥早已死过几次了。”
嫦娥不知道。嫦娥的师父从没有说过这些,嫦娥离开巫族之前也从没有想过。
巫族从来都是用山林湖泽编织的一个伟大的梦。
梦里的嫦娥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究竟来自哪里,属于哪里。
这次来到人族,嫦娥明白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梦很远,可仍旧不愿梦醒。
而这个梦为谁而做,巫族本身就是这个梦,巫又是巫族的魂。
嫦娥一向这样相信着,直到刚才。
苏尔熄了鼎下的火焰,取下匕首套上皮鞘,告诉嫦娥说:“毒淬好了。走吧。”
人族帝王丹拿着匕首,脸上不见表情,带着十几个卫兵进了地牢。
九婴在立在旁边,告诉嫦娥,风伯自尽了。
之前他便把自己锻打的一切熔回了铁锭,嫦娥走后,又烧了自己的房子。
嫦娥没有震惊多久,人族帝王丹就出来了,脸上有了些笑意。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囚犯,阴鸷的目光透过褴褛的外表扎在嫦娥身上,嫦娥的后脊有些发凉。
人族帝王丹请嫦娥休息,带着那位囚犯去了自己的东宫。
易不周亲自带嫦娥来到住所,让嫦娥等消息。
门口没有卫兵,九婴没有休息,在纸上画起蓟城的地图,又劝嫦娥休息。
嫦娥醒来时已是半夜。
九婴和一个身穿皂衣的老人坐在一起,似乎已经交谈了一会儿了。
那位老人见嫦娥,颔首示意。
九婴向他介绍,又告诉嫦娥,这位就是妖族英招。
嫦娥作揖,他还礼,示意嫦娥坐下,又转向九婴说:“妖族尚水尚黑,又重耕战,昔日钜子就最重妖族。”
“九婴,即使嫦娥不是钜子,看在同门的份上,嫦娥也要劝你入妖族。”
“天欲义而恶不义。”
“妖族当年与巫族同归于尽,如今又要灭人族,九婴誓要止战。”
“荒谬。”
“先生所为,不过止妖族攻人族。”
“然不知妖族今日可攻人族,明日亦可。”
“妖族之民近百万,兵甲十余万,良将也数不胜数,先生不过一人。”
“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
“你辅妖族灭人族,算哪门子巫族之人?”
“妖族欲灭人族,根本在于有妖族有人族。”
“若是人族亡了,妖族便再灭不了人族。”
“当年巫族的十二祖巫已经陨落,妖族便再灭不了巫族。”
“人族又不肯自灭,英招只好来帮他一把。”
“堕落。”
九婴紧皱着的眉头猛地舒展开了,脊背却挺得很直;妖族英招的背一样直挺着。
随着这两个字落地,空气也凝固了。
“民有三息: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
妖族英招缓缓地说出这句话,然后身体弓起来软下去,仿佛用了全部的力气。
“亏你还记得。”九婴也软了下去,“就算灭了人族,还有魔族和阿修罗族,你的止战,停不了的。”
九婴还想说下去,妖族英招摆摆手止住。
然后他缓缓站起,拄起拐杖,向门外踱去。
“妖族大军不日便渡易水。”
“老朽便在蓟城等着。”
“蓟城之备,远不及妖族数倍。”
“赴汤蹈火,死不旋踵。唯死而已。”
“唯死而已。”
妖族英招行墨礼,九婴还礼。
妖族英招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话:“待妖族灭人族,妖族定收天下之兵,铸十二铜人。”
第二天早上,鸡刚叫的时候,易不周便来扣门。
他说人族帝王喜要带嫦娥去辽东。
嫦娥到王宫的时候,人族帝王还没有到。
院子里停着几辆马车,一辆是嫦娥之前乘坐的车,一辆驷马同驾,像是战车。
还有一辆挂着绸缎,像是彩车。其余还有几辆,大概是随行的车队。
人族帝王丹站在门口,见到易不周,便催促他快些。
他的眼睛肿着布满血丝,像是哭了一夜。
然后向着九婴拜了三拜,说:“先生,之前之事,多有冒犯,望先生海涵。”
“人族与妖族战斗的将军已死,蓟城数万将士百姓之性命,尽数托于先生,希望先生不要推辞。”
他的语气竟没有前几日在大殿中那个掷匕首的贵公子的影子,嫦娥突然觉得,今日的人族帝王该是他。
九婴也拜了三拜,表示接受。
人族帝王丹于是上了战车,对着车夫说:“去易水。”
易不周没有上车。
他指引着九婴和城防卫戍见面交接,又同嫦娥上了马车。
告诉嫦娥,人族帝王丹此行是饯行,刺妖族的两名刺客就要出发了。
同车的还有苏尔。
他说他自从逃难来到幽州,已经几年没回过辽东了。
又问嫦娥刺妖族是吉是凶。
嫦娥没有筮草,随手占了一卦,仍是非吉。
苏尔笑着说,他占过,是吉。
易不周早就占出是吉了。
说话间,人族帝王怀抱着一个妃子上了彩车。
于是院子里剩下的马车都催动起来,有条不紊地向北出发。
易不周说,君阴而臣阳,黄帝当年的用意,他似乎是懂了。
一路上,嫦娥的话不多。
天上的乌云渐渐又堆起来,凝成一片墨,凝成一道雷,炸响在天边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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