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餐晚饭司烨食不知味,不停失神。
耳畔尽是宁姝娇羞笑声,这样的场合于她来说是游刃有余,于他却是万分聒噪。
好不容易得到机会,他立即独自回房,留下宁姝笑着打圆场。
一盏茶的时间后,宁姝也摸进了门。一见司烨坐在桌边,手里狠狠捏着瓷杯,气氛紧张,她赶紧把门合上了。
对于“相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她还是有必要好好解释一番的。
宁姝蹑手蹑脚过去,到他跟前默默帮他把手里瓷杯的茶水添满,然后拉过凳子坐下了。
“那个,你也知道张元友贼精,我不那样说,他铁定又能想出法子来为难我们!”
司烨放下瓷杯推开,重新拿了杯子给自己添满,一口饮尽。宁姝见他这举动微微一愣,粉唇抿了抿,又发现他已经换了衣服,突然反应过来,他不是因为那番话而生气,而是在意她碰了他。
也对,在他眼里她不过就是个低贱卑微的贼,常年站在光明下的他,又怎屑跟她这阴暗角落里长大的人扯上关系?
宁姝想得透彻,屈指在桌上敲了几敲,本打算直径去床上躺着,又怕司烨在桌边枯坐一晚,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你今晚去床上休息吧,我以前都睡树屋吊床,这种床不习惯的。”
司烨双目微敛,道:“不必。待夜深无人,我会离开。”
宁姝心直口快:“去哪儿?”
“与你何干?”
被他再次噎住,宁姝深深吸了口气,强压心中怒气,皮笑肉不笑道:“是跟我没关系,但这出戏既然已经演了,我们就得继续演下去。我发誓,等离开老狐狸的势力范围,我立马走。”
司烨斜睨她:“演?要演到什么时候?之前要拜堂成亲,现在是同处一室,后面该如何?”
宁姝咬唇:“我倒没想那么多,在牢里我们说好的时候,我只想着能安然无恙地出来。”
“我可没同你说好。”
“但你默许了!”
“我后悔了。”
司烨话音刚落,宁姝顿时站起,声音发颤:“你什么意思,是打算立刻出去把我卖了?”
司烨淡淡看她,语气平静:“就算我此时出去告诉他们实情,你也有办法脱身。”
宁姝微微一诧,这突然被看穿的感觉很是不好,脸上不禁划过一丝慌乱神色。沉默片刻后她重新坐下,小声嘀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但是贼,还是骗子,”司烨字字清晰,“编织谎言手到擒来,口才了得,三言两语便能哄人入瓮。只怪我太轻敌,小瞧你本事,放得你出狱,日后世上又多一个祸害!”
宁姝听罢,气极反笑,唇角轻挑:“是啊,我是祸害,那你要不要为民除害?”
“你——”
“我知道,你就是看不起我。你师父没少教你什么正派反派不共戴天,得而必诛之吧?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看得起,我活我自己的,开开心心快快乐乐,跟你没半个铜板的干系!你这次救我不过也是出于所谓正义,不忍看我被栽赃污蔑罢了。换句话说若这人真是我杀的,哪怕我再年少幼弱,你也会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对不对?”
司烨眉头一皱:“那是自然!”
宁姝一声蔑笑:“那你可曾想过我这年纪为何能杀人?”见司烨没回话,她又继续:“所以你只看得到黑与白,看不到其他的,你就是个瞎子!”说罢起身朝床边走去。
司烨望着她瘦小的背影,一时心里百味杂陈。若他没记错,这个叫宁姝的小姑娘才十三岁。十三岁的他才随师父接触官场事没多久,连场面话都说不圆滑,哪里会想是非黑白?再一想宁姝之前说自己父母双亡,虽不知几分真假,但既然做了贼,身世自然好不到哪去。他方才用那样的语气去指责一个没有选择的小姑娘,实在过于严苛了。
眼神不经意落去她之前给他倒满却被他推去一旁的瓷杯上。思索片刻,司烨端起那瓷杯朝宁姝走去。
此时宁姝刚准备解衣带,见司烨过来,赶紧停下手中动作,捏着衣襟一脸警惕:“干嘛?”
司烨错开目光:“喝水。”
“我不渴。”宁姝直言。但见司烨那别扭模样,念他也帮了自己不少,还是接过杯子象征性地喝一口,放去床头:“谢了。”顿了顿:“哦对了,我觉得你还是得睡床,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发现窗外有人,十有八九是那老狐狸派了人盯梢。”
司烨顺她的目光朝窗户望去,窗户上竹影婆娑,外面一片竹林,确实适合隐身藏匿。若他在桌边枯坐,或者夜半离开房间,一定会引起张元友怀疑。如此,他只能和宁姝同床。
见他没有动静,宁姝也懒得和他多费口舌,自己朝里侧挪去,又把被子裹起。过了约莫一刻钟,她听到司烨叹了口气,随后身侧明显一沉。
这下宁姝更加睡不着了,虽说往生门里为任务牺牲美色的人不在少数,可她却并没有这个打算。更何况身边这少年还不是任务。宁姝双手嵌在被子里逐渐抓紧,只能在心里不断祈求他里外都是正人君子,不会强人所难。
心如猫抓之时,宁姝听司烨又叹了口气。
“你睡不着啊?”她小声问。
司烨不想回答,和她同卧一塌心烦,雷亭涧的案子更是糟心。
宁姝也无睡意,知他清醒得紧,索性坐起来,用枕头垫了腰身,舒舒服服倚着了。
被子就这么一条,宁姝一起,缝隙顿时被拉大,冷风直往里面灌。司烨轻啧一声,忍了半晌,最终还是坐起。
宁姝不禁轻笑,戏谑:“难不成有心事?”
司烨阖目不言,自顾自地将目前已知所有线索在脑子里整合。
死者雷亭涧,男,年四十九,琼州万福县人士,死前刚卸任兵部尚书,奉旨前去麒麟都,目的不详。随身携带火漆密信一封,贡品玉佛一尊,少许衣物碎银。财物并无遗失,火漆密信有拆开痕迹,信中内容被毁,且此信真假难辨。
……
从现场遗留来看,排除死者死于财杀。死者和家中妻妾感情甚好,无情杀可能。死者伤口在背部,匕首由上至下斜入,直插心脏,一击致命,排除自杀可能。
……
目前推测死者死于仇杀,若不是仇家亲自动手,便是仇家雇佣了江湖人士。
“看你这么认真,是在想雷亭涧的案子?”宁姝忽而开口,打断司烨思绪。
他低声一叹:“安静。”
“看来我猜对了!”宁姝拊掌一笑。
司烨见她把案件当儿戏的轻松模样生出些怒意,转念一想自己七尺男儿何须跟个小丫头计较,又别过头去不再理她。
却听宁姝小声道:“我觉得吧,雷亭涧的死绝对是有预谋的。”发现司烨瞥了她一眼,继续:“雷亭涧那体格,一看就能打,但是杀人现场很干净,屋里没有打斗痕迹,所以凶手的功夫一定在雷亭涧之上,而且心狠手辣,一招毙命……能有这本事,十有八九是专做这行当的人。”
“杀手。”司烨低声。
宁姝点头:“只有端着这碗饭的杀手才会如此干净果断。而且凶手图命不图财,玉佛还乖乖待在柜子里呢。”
司烨目里划过一丝惊愕,她所言和他所想出入不大,只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会说出如此有条理的一番话来?他侧目望看她,带了几分试探:“那你觉得从何入手?”
宁姝蹙眉:“不好入手。你想啊,世上的杀手何其多,而你们又是官场上的,这一明一暗,谁愿意打交道?再说雷亭涧这么大一个官,雇主有心找凶手办事,也就不担心他们会被发现。”沉默一瞬:“不过……”
“不过什么?”
“江湖里越有本事的越谨慎,谁敢跟官有仇?本事低的,怕也杀不了雷亭涧。”宁姝偏头看向司烨,单手托腮:“这事十有八九跟朝廷有关,我认真劝你一句,你还是别插手的好,以你目前的身份,还没有多少权力,就算查出一点苗头也会被雇主想方设法抹杀的,说不定还会连累你的小命。”
“……呵,”司烨冷淡一笑,“我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都不能求结果,但既然让我遇上,不管花多少时间,付出怎样代价,我都要查出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这是我的本心,我会一直追逐下去。”
宁姝静静望着他,本来还有好些话想说,话到嘴边却打消了念头。
许是宁姝突然安静,司烨有些不习惯,朝她看去。发现她在盯着自己发呆,便乜她一眼,道:“又怎么?”
宁姝赶紧收回目光,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
宁姝轻声:“羡慕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司烨忽而想起宁姝是个贼的事实,等这次事情结束,她以后还是得四处偷盗。方才一番交谈他发现宁姝其实很聪明,这样的孩子继续做坏事委实可惜。想劝她两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不是她这样的身世,他说再多也无关痛痒。挣扎许久,他最终还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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