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如意饭店,清洗过的大堂内所有桌子已被撤掉,几个衙差拥着汪井韬站在门帘前。
宁姝默默到司烨身后,看他朝汪井韬大步而去。
“纪大为欠债一事调查得如何?”
汪井韬面露两分尴尬,用袖口擦着额头上的汗道:“纪大为虽然欠赌坊钱不假,不过赌坊确实没有派人过来下毒杀人。”
“如何确定?”
汪井韬更为紧张,双唇咯嘣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司烨扫视其余几个衙差,见他们脸上亦是相差无几的表情,默了一瞬,忽而冷笑:“那赌坊你开的?”
汪井韬脸色瞬间苍白,连连道:“不,不是卑职的赌坊!是……是……”声音渐小:“是卑职的一个远房叔叔。”
司烨挑眉:“哦?”
汪井韬深吸一口气,缓了好大一阵才道:“卑职不敢有所隐瞒,开赌坊的确是卑职的远房叔叔。但是叔叔他从未借卑职的名义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赌坊开了四、五年,在城里也是有口碑的。叔叔为人厚道,进去的赌徒如果赌得大,都会先问清楚家里有没有病人老娘,不然也不会放他赌。”
司烨见他神色坦然,此时此刻也没有撒谎隐瞒的必要,便道:“既然如此,可以排除纪大为的嫌疑。”
汪井韬点头:“是的大人,叔叔的手下人或许粗鲁,要债的时候可能言语不雅,不过真不会下毒杀人,这一点卑职可以用头上的乌纱帽担保!”
“李梧桐那边调查得如何?”
汪井韬道:“李梧桐称这几日他都没来过如意饭店,这饭店里的所有伙计也证实没有见过他。老张头说下毒是这两天的事,所以可以排除他的嫌疑。”
司烨走前几步,看向内院里的墙。昨日走访调查时他就发现这一排房子皆是一墙之隔,只要会些功夫,或者有梯子等物什照应,翻墙过来绝非难事。汪井韬看出司烨的想法,立即道:“大人,卑职也查过了,李梧桐家没有梯子,还有他就是一书生体格,搬几个酒坛子还凑合,徒手翻墙实在为难。”
“王石榴有何发现?”
汪井韬回:“说起这人,卑职真觉得他脑子有问题,一问三不知便罢了,还支支吾吾的。要不是老板娘说需要王石榴来帮忙料理后事,卑职不会放他!”
司烨眉头皱起,语气冰冷:“既然觉得有问题,那不管什么原因,也不得放出。这还需要我教你吗?”
汪井韬脊背发凉,赶紧道:“卑职知错!这就把他抓回去再审!”说着就朝那几个衙差招手。
司烨抬手阻止,道:“罢了,现在他也在此处,跑不掉的。你们几个先去搜房间,找出胭脂和可疑的细竹管,要仔细。”
“是!”
几个衙差走后,汪井韬独自立在司烨面前,大气也不敢出。宁姝偷瞄他这副老鼠见了猫的表情,心里发笑,原来天底下不止她一个害怕司烨。
念头刚起,司烨突然回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宁姝顿时一惊,满眸慌张,却又不敢说话。
倒是司烨开口:“你也去帮忙。”
“什么?”宁姝有些懵。
“帮忙搜月花露,”顿了顿,补充,“他们未必有你细心。”
有了这句话,宁姝瞬间高兴不已,甜甜笑道:“放心,包在我身上!”朝几个衙差走的方向跟过去。
照她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王石榴和纪小梦的房间是她需要多加留心的地方。出于女子的习惯,她先朝纪小梦的房间走去。
小居雅致,处处透露出少女的细腻小心思。宁姝无心留意这些布置,从衣柜到妆台,她翻遍纪小梦整个房间,终于在妆台里找到一盒胭脂。拧开盖子一嗅,里面没有丝毫香气,很明显是素粉。
也真是奇怪,纪小梦的确买过月花露,就算只有一支,也应该调进了胭脂里才对。面前这盒胭脂是素粉,那月花露去了哪里?还有寻芳斋的账簿上清清楚楚记着王石榴和李梧桐的大名,这二人送纪小梦的胭脂又去了哪里?若是没送,那他们买月花露的目的……
宁姝蛾眉蹙起,这件事越想越可疑,还是得冷静下来重新捋捋。
扣上胭脂,宁姝转身准备离开。身子掠过的瞬间,她猛地发现纪小梦的床比一般的床要高,下面似乎可以放些东西。
宁姝走去床边将床单掀开,拿出火折子照明,果然看到最里面有团什么。她伸手够了半天抓出个包袱,顿时大感意外。把包袱放到桌上拆开,只见里面装着当季衣裙,些许细软首饰。衣裙里裹着一封信,倒是没有胭脂和月花露。
这封信……
宁姝拆开它,看完上面内容,脸色渐渐阴沉。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宁姝蓦然回神,装好信塞入怀中,拉开门往外跑。
隔壁房间的门大开,一个婆子满脸惊恐地站在门口,哆哆嗦嗦地指着里面。宁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刚好看到床上脸色苍白的琴娘。
她豆大的汗颗颗往下掉,半个身子趴在地上,腿在床被里,血迅速渗出,染红了棉被……
司烨和汪井韬闻声赶来,看到这幕皆是一愣,随即司烨吩咐吓傻的婆子进去照顾琴娘,自己则是匆匆外走。宁姝看他离开的身影,又见汪井韬一脸犹豫的表情,叹了口气,同婆子一同进去了。
屋内的血腥味浓郁得可怕,宁姝推开窗户,折回床边和婆子一起把琴娘扶了起来。婆子这时才稍微回神,嘴里不停喃喃着“怎么办”,宁姝轻声:“去打盆热水来。”
虽然宁姝专毒而不擅医术,但就这下半身大出血的情况来看,也能猜到琴娘十有八九是小产了。宁姝本想问她几句话,又见她失血过多,嘴唇发乌,只能帮她掖好被子,争取多给她些温暖。
等待的过程漫长,宁姝看着满床的鲜血渐渐气滞,想出去走动又担忧没有人照顾琴娘。好在司烨的动作还算迅速,大夫一进房间,宁姝立即跑出门,扶着门边树吐了。
司烨跟过来,端了碗从伙计那里讨来的温茶水让她漱口。几番折腾过后,宁姝总算缓和过来,轻声喃喃:“我自问这种场面见得不少,可没想到这比我以前见过的都揪心多了……”
司烨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也没有追问,默默帮她拍背顺气。待她示意自己没事了,再去问琴娘的情况。
大夫道:“这位大妹子是小产了,她床头有一碗药,有可能是落胎药。落胎药的分量都是拿捏准的,看她这情况,八成是药不对劲。”
司烨眉头紧皱:“人如何?”
“难说,血流得太多了,现在还昏迷着。我给她用了参片提气,能不能缓过来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宁姝步履虚浮,走到司烨身后悄悄扯扯他的衣袖,道:“你看到纪小梦了么?”
司烨略是一诧,忽而明白她的意思。
想来也对,他们到时便没看到纪小梦的影踪,方才宁姝去屋里搜查也没有见到她。现在琴娘出了事,店里的伙计都赶过来了,纪小梦还是没动静,难免引人怀疑。
宁姝又道:“说起来小产也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如果有孕,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会想到落胎?”
司烨屈指抵在唇畔,低声:“兴许孩子不是死者的。”
宁姝惊讶,似乎想起什么,张张嘴,又闭上了。
司烨发现她的小动作:“但说无妨。”
她声音更小:“你还记得昨日我们查酒的时候么?琴娘坐在地上破口大骂,我去拉她……她把我手推开了,还特别凶。当时我不理解,如今想起来就说得通了。我的手好巧不巧扣在她的脉上,她是怕我发现她有孕在身。”
“那便更能说明孩子不是死者的。如果是,又何必藏着掖着?”司烨眼神一凛,转看其余伙计,“纪小梦在何处?”
几个伙计面面相觑,都是摇头。
其中一个忽然开口:“王石榴好像也不在!”
另一个道:“嗨,他在厨房煎药呢!”
听到“药”字,司烨侧目朝汪井韬看去。这次不消司烨多说,汪井韬已经会意,吩咐衙差道:“你们几个去把王石榴扣了,然后把药渣端过来,给大夫瞧个仔细!记住,全部药渣都要!”
汪井韬话音刚落,宁姝忽而瞥到内院尽头站着一个纤弱人影。来不及和司烨说,她已经朝人影奔了过去。
走近一看,正是纪小梦无疑。
只是纪小梦看上去整个人比琴娘还憔悴,她全身倚靠着木柱,脸上没几分血色不说,双眼中还尽是死气,仿佛才从地府里走回来一般。看到宁姝她并没有多少反应,只是将瘦小的手握在一起,指尖掐入掌心。
“你母亲出事了,要不要去看看?”宁姝小心翼翼问。
纪小梦一言不发,也看不出情绪。
宁姝诧异不已,死了父亲固然难过,但如今母亲有事,她这冷淡漠然的表情委实太奇怪,如同与她无关一般。
正当宁姝思索着如何让纪小梦开口时,司烨已从那边走了过来,到她身边站定。
他道:“王石榴说他的月花露在你手上,你要月花露作甚?”
纪小梦不言不语。
司烨声音沉下:“若解释不出你二人月花露的用途,那恐怕要请你走一趟了。”
纪小梦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之后深深呼出一口气,睁眼:“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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