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宁姝迷糊地眨眨眼睛,又闭上了,翻身抱着被子往床里侧缩去。脑子虽然开始清醒,身子却仍旧不太想动。
仔细算来,这次到东淮总还不到五天,可她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说好出来休假,事实上却比任务还累。
目光落在窗棂上,薄薄阳光正懒洋洋地撒下来。宁姝还记得司烨说的出门踏青,在床上挣扎了好半天,最终还是爬了起来。
司烨回客栈时已经过了饭点,宁姝一脸困倦毫不掩饰,看到了他,极为慵懒地打了一个呵欠。
“你是夜里当贼去了?”司烨挑眉。
宁姝立即太吞回第二个呵欠,瞪他:“少污蔑我,我夜里可乖了。”又道:“怎么样,事情解决了?”
“嗯,”司烨简单一应,“所以你下午是继续睡还是跟我出去?”
宁姝走出房间,边合门边道:“当然出去。踏青这玩意,南地不兴这个,我只听说过还没试过。你们这边推崇,想来肯定是不错的。”
随便吃了些东西,两人来到城门门关。司烨打量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个马厩,朝它走过去。
卖马人正在往石槽里添新草料,发现有客人,立即停下动作,笑问:“客官买马吗?”
司烨走进马棚,只见里面栓系着七匹大马,都是极为普通的货色。这种马短途骑行尚可,长途实在难挨,经过驿站少不得还要更换。看着天色不早,司烨也无心多挑选,随便指了两匹,道:“就它们。”
卖马人尴尬一笑道:“客官,是这样的,先前有个商队路过,才在我这儿预订了六匹马,这……订金都给了,我自然要守信用的。所以客官,我只能卖一匹马给你。”
一匹?司烨眉头微皱,看向宁姝。这丫头平日就行径乖张,走近了少不得还要生事,他是千万不愿与她同乘一骑的。便问:“这城中还有何处能买马?”
卖马人轻啧一声:“有倒是有,不过得往城那头走了啊。这一来一去少说也得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不行不行。”跟过来的宁姝连连摇头,“这已经下午了,再一个时辰,等我们到地方岂不得天黑?”
卖马人顺势道:“若二位有急事,其实一匹马也行的。我这马说不上顶好,但载你们二位肯定没问题!”
宁姝瞥看司烨,见他一脸不情愿,多少猜到他的纠结,不禁狡黠笑道:“我觉得挺好的,相公,你快买下来吧!反正我也不会骑马,有你带着更好。”
司烨冷眼看她:“你以为我会信?不会骑马,你从南地是飞过来的?”
宁姝噎了一噎,咳嗽两声掩饰尴尬,又道:“反正……反正再耽误下去天就黑了,你要是不着急,那我也无所谓。”
司烨扣紧刀柄,心里踌躇。若真是踏青,他大可改日再带她出来,奈何昨夜接到传书,确认刘康很快就要回乡,他在望阳城已耽搁了三天,不能再有延误。
想到这里,司烨无奈一叹,问完价钱付了银子,牵着匹黑马走出来。宁姝也毫不客气,横走一步,手牵辔绳,脚踩蹬踏,直接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看得司烨和卖马人皆是一愣。
宁姝扭头,看着他甜甜一笑:“相公你上来呀,怎么,还要我扶你不成?”说罢向他伸出手去。
她的手素白纤长,停留在阳光里,仿若初生的蝴蝶,柔弱而美好。司烨生出一瞬恍惚,片刻后还是忽略掉她的“友好”,自己跨上马背。
“客官慢走,一路顺风!”卖马人的声音淹没在马蹄卷起的尘埃之中。
一路前行,宁姝也不知道司烨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坐久了还累,索性往他怀中靠去。司烨愣了愣,默默后退,想要保持距离。怎知她得寸进尺,反而朝他跟了过来。
“……过分了。”司烨低声。
宁姝轻笑,随口解释:“昨晚没睡好有些落枕,你就当行行好,让我靠靠。”
话已至此,司烨也退无可退,只能由她去了。
郊外草木葱荣,蓊蓊郁郁。小路蜿蜒,不知延伸何方。路两旁的田地里种满油菜,春光明媚,金黄色的油菜花绵延千里,一望无际,很是好看。白色的菜粉蝶在油菜田里来回穿梭,给这春景更添两分趣意。
只是司烨和宁姝各怀心事,都没有交谈的兴致。马蹄一路疾行,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点点粉色。再往前走,景致渐渐转变,金黄的油菜田被粉红灿烂的桃花取而代之,小溪清澈,盘桓在桃林间,有不少小孩子蹲在溪水旁欢笑着,用手去捞水玩耍。桃树下细碎的花瓣遍地皆是,和浅嫩的小草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鲜亮的颜色让人心情大好,宁姝瞬间有了兴趣,声声催促着要下马。
马行至一处平地,还没站稳,宁姝已经翻身下去,不多时就跑没影了。司烨见她如此开心倒有些意外,等系好马以后,他才朝她离开的方向过去。
许是今日天晴日朗,出来踏青的人不少。有成群的年轻人,也有带着家眷的富贵人家。红白紫黄,各色衣裳眼花缭乱。司烨找了一番,终于在一棵桃树下发现宁姝的背影。
走近发现宁姝倚着树干,双手环胸,静静盯着一处,不免诧异。顺着她的目光朝前看去,不远处站着个身穿白底青竹纹长衫,手执翠色竹笛的英俊男子。那男子看上去与他仿佛年纪,不过气场却与他全然不同,眉眼间透出深深魅意,正和几个年轻姑娘聊得火热。
司烨侧目,见宁姝越看脸色越加沉重,忍不住开口:“喜欢就去。”
宁姝愣了一瞬,似乎才发现司烨站在身旁,问:“什么?”
司烨看向那男子,道:“在东淮,若遇心仪之人,想与之交好,便以花果投之。对方若有意,会回你一物,而后彼此深交,合适便可定下亲事。”
宁姝这次明白了,扑哧一笑,道:“你想什么呢?我心仪他?”瞥看温吟与一眼:“是,他确实生得不错,一张狐媚脸足以让姑娘们为他疯狂,可我却不好这一口。”说着,抬头看向头顶开得灼灼的桃花,伸手攀下一枝折断,丢给了司烨。
司烨下意识接住,握在手中才察觉哪里不对,想要丢掉,但宁姝已经笑着走开了。知她又在玩笑,他也懒得深究,索性走到人少的一处坐下,从怀中拿出地图,摊开研究接下来的路线。
从这里继续东行,不久会有一个供旅人休息补给的驿站。驿站出来南走,不出三天就能到清安村。刘康这次中举返乡,会在清安村小住几天,再去麒麟都上任,如此算来,时间还是够的。
“你真的可以?别骗我们!”
孩童稚嫩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司烨收好地图,不经意地朝前看去,恰好看到宁姝被三个孩子围在中间,顿时一愣。
被年轻人围住他还能理解,被孩子围住是什么情况?她难道招惹了孩子?司烨起身向她走去,怎料才走两步,就见宁姝叉腰笑道:“骗你们是小狗,你们瞧好了!”手中拿过三块红绸牌子,脚踩树干,身子借力一翻,几踏几跃,直接到了最高处。她瞄准那支突兀的高枝,右手挥抛,三块牌子立即稳稳当当挂了上去。眨眼之间,她又落回地面,拍着手上的木屑,对孩子们笑道:“怎样,给你们挂上了吧!”
三个小孩看得愣了,只是几秒过后,他们突然“哇”地一声哭起来,嗓门之大,惊得宁姝连连后退。
她手忙脚乱,着急解释:“哎,别,你们……你们别哭啊!这……他们会以为我欺负小孩子的!”
司烨叹了口气,顺树一跃而上,把那三块牌子又取了下来,塞到孩子们手中。哭声戛然而止,三个孩子破涕为笑,摸着牌子又跑远了。宁姝咬咬唇,退去司烨身后,几分委屈地喃喃:“是他们说想把这牌子系高一点,我看他们够不着,才……”
司烨道:“不怪你,这是东淮习俗。他们手里的牌子叫‘灵愿牌’,十岁以前的小孩每逢初春,踏青时将它抛系在树枝上,越高越好,可保佑孩子这一年身体康健。方才你那样是违了习俗,灵愿牌只能由孩子亲手抛系,所以他们才吓得哭了。”又道:“你看,现在他们换了一棵树自己系,没什么大碍。”
宁姝颇是自责,掐着手指轻声:“我实在不知道这个,好在没出什么事,否则他们三个岂不是恨死我了?”
司烨低笑一声,道:“不用放在心上,都是自我宽慰而已,原本也当不得真。”
宁姝不停点头,赞同道:“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就像我们那边的玛贡山一样,说它里面住着神灵,只要朝它诚心叩拜九十九次,神灵便会庇佑祈愿的人。我亲眼看到一阿妈磕了九十九个响头,结果没几天还不是被毒虫扎死了。”
司烨有些无语:“……我们说的也不全是一件事情。”
宁姝想了想,好像也对,要让那三个小破孩子听到这诚心祈求还被毒虫扎死的话,指不定又得吓哭。她咳嗽两声,神色讪讪:“那就不说这个了。”顿了顿:“话说回来,这里除了花就是人,景色虽然不错,可人太多太吵,待久了也没意思。不然我们找个地方休息?”
司烨正有此意,听她主动提起,便道:“往前不远有个驿站,我们可以过去暂作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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