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笑说到做到,果然把司烨房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林甄。林甄听罢哈哈大笑,分毫没有担心的样子。林笑笑见自家父亲不管此事,懒得再提,又去找宁姝玩。
彼时宁姝已经回房,那些细小的珍珠已经全部找回,被她收放在小匣子里。她不会做珠钗手链这类精细手工,想了想,还是把匣子合上了。
望看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太素寡了些。以前为了任务不施粉黛,这情有可原,如今她休假期间,却不用担心脂粉气会暴露行踪。近来行走京都,看到的姑娘各个花枝招展,不说外面的,就连家里婆子丫鬟也精致得很,如此一想,倒不怪她们狗眼看人低了。
宁姝打开妆匣,里面青黛、胭脂、唇脂……应有尽有,手边还有一个檀香木的百宝盒,盒子分三层,四面镂空雕花,各有不同。第一层装耳珰,第二层是镯子手链之类,第三层则是发簪珠钗。当时林笑笑非叫她买,她拗不过便付了银子,没曾想还真有排上用场的时候。
许是在东淮待了大半年的缘故,她有些想不清自己穿南地服饰的模样了,镜子里的自己纱衣阔袖,容貌恬淡,跟以前短靴短裙,神采飞扬的自己完全是天壤之别。她突然想起司烨说“你的出现打破了我曾经对自己定下的规矩,很多规矩,我在改变,却没有因这些改变而觉得不好”,其实司烨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的出现是意外,让她刻意按捺隐藏了多年的叛逆瞬间萌芽,体会到更多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不再拘于一处,圈地自锢。他给了她勇气,在飘摇风雨中撑起一把伞,拥住她告诉她并不是一个人。
想起他的拥抱,宁姝不禁微微一笑,心头涌上甜蜜。再看镜子里素寡的自己,她取出青黛开始细细扫眉。
林笑笑找到她的时候,她刚换好衣裙。六月榴花似火,灼灼艳艳,她一袭朱衣,轻笼白纱,长裙款款曳地,大片艳丽的红色上有几簇金丝绣的海棠,错落有致的点缀恰到好处,叫她比榴花还要惹眼。
林笑笑一看就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眼睛却挪移不开。
“柔柔姐……你太美了!”
宁姝羞赧一笑,从百宝盒里取出一支白玉发钗插入发髻,看钗头雕刻着凤尾,似乎有些素,想了想,再取两串珊瑚碎珠出来,指尖挑着慢慢绕上发髻。做好之后她终于满意了,扭头问林笑笑:“笑笑有什么事?”
林笑笑讷讷道:“原本的事不重要了……看柔柔姐打扮得这么好看,我突然也想去换身衣裳了。”
“好啊,去换吧。”宁姝指指窗外天空:“这日头正晒,你慢慢换。换好之后,我们可以坐马车去月寒溪乘凉。”
林笑笑一听,登时来了兴致:“哎呀那可真是太好啦!我好想去月寒溪的,不过我哥说那地方偏,必须要丫鬟陪着才行。我哪里想她们陪啊,所以一直没去,现在有柔柔姐,那就不成问题了!”说罢,林笑笑像难得出笼的鸟儿般,蹦跳着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林笑笑终于打扮妥当。看她的小脸蛋粉琢玉砌,宁姝忍不住揶揄:“我听说月寒溪多单身男女,且他们非富即贵,你这般可爱,怕是会被哪家小公子给瞧上。”
林笑笑挽过宁姝道:“哪能啊,就算我是美人,也只是小美人。柔柔姐是大美人,他们要瞧也先瞧上你。不过嘛,我哥他虽说凶了些,冷了些,但比起外面那些男人,还是好百倍不止的,柔柔姐你不妨先考虑考虑?”
宁姝心跳得厉害,轻声回:“不想考虑,我跟他一见面不是打就是吵,凑一起累得慌。”
话音刚落,她们走到拐角,一个修长的人影立在院子里,似乎等待着什么。林笑笑眼尖,一眼看出那是司烨,咽了口唾沫紧张道:“还真是白日不能说人!”又佯装无事发生地带宁姝走过去。
司烨脸上的神情依旧淡淡,看不出情绪。见林笑笑和宁姝过来,他问:“听到你吩咐备马车了,是要出去?”
林笑笑点头:“我们打算去月寒溪。”想到司烨老是对宁姝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她忽然小脑袋一扬,挑衅道:“柔姐姐说了,月寒溪单身公子多得很,个个优秀英俊,有钱又温柔,她想去看看,能不能遇到心上人呢!”
司烨淡笑一瞬,他自是不信宁姝会说这样的话来,但目光落去宁姝身上,发现她今日精心打扮过了,大红的衣裙在她身上正好,艳丽却不媚俗,端庄更添娴静,很是吸引目光,就算她没有那样的心思,怕也是会招惹到春心荡漾的风流少年。
他暗自思忖,片刻后道:“我随你们一起去。”
宁姝自然是想他去的,听说月寒溪长河星光,萤火点点,蒹葭苍苍,细碎河风清凉,草甸碧色荡漾,夜景很是美丽,可他身上的伤还有他的身体现在受不得奔波,她只能打消念头。
“你还是在家休息吧。”之前她答应过司烨,要把他受伤的事瞒下来。碍着林笑笑在,她也不能把话说得太直白。
哪知林笑笑却不乐意了,她故意说出那番话便是想激司烨,司烨难得着了道,她才不答应呢。
于是林笑笑摇摇宁姝的胳膊撒娇:“哥他想去就去吧,我们不是说好今夜在那边过夜?有哥在,我们夜里睡觉也放心些。”
宁姝蛾眉微蹙,再看司烨,见他轻轻点头,也只好答应了。
三人乘着马车一路东行,饥肠辘辘之时,总算到了月寒村。
说是村,其实并没有真正农户,这里的房子座座精致,是发达的贵人在这风景秀丽处修建的避暑别居。不过正因为有贵人在,附近的小商小贩不时会挑东西过来卖,也有搭建的简易茶摊,供来人歇脚。
林笑笑甚少出远门,一下马车就往茶摊奔去了,宁姝放心不下,赶紧去追她。
“柔柔姐,我刚刚发现这茶摊还有吃食呢!”林笑笑坐在长凳上晃着脚兴奋。
宁姝也饿了,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林笑笑伸长脖子去看邻桌的饭碗,又收回目光:“好像没什么好吃的,都是面条馒头馄饨,我要一碗清汤馄饨吧。”
宁姝不禁莞尔:“我也喜欢吃馄饨,不过我都是要辣的。”回头看向正走来的司烨:“你还是要面,对吧?”
司烨按住她的肩:“我去。”走向摊主。
宁姝拿起茶杯和茶壶,将杯子轻轻漾过之后凑至鼻前,又放了点粉末进去。林笑笑一头雾水,小声问:“柔柔姐在干嘛?”
宁姝抬手掩口,凑近她解释:“行走江湖最怕有人在饭菜茶酒里动手脚,你出来的少不知道,茶摊虽小,但很多人在此中招,谨慎点总是好事。”又道:“先涮茶杯是怕茶杯有灰尘,至于我放的东西……迷药无色无味,很难分辨,有这粉末在,一旦有迷药,茶水自会变色。”说完,她把水全部倒去地上,再次添满茶杯。
刚把最后一个茶杯放好,司烨已经端了吃食走来。林笑笑的清汤小馄饨,宁姝的麻辣小馄饨,他的……牛肉面。
看到面上的片片牛肉,宁姝不禁愣了一瞬。记忆中司烨对饮食并不是特别讲究,大概是常年办案,为了节约时间所养成的习惯。且他好像也不爱肉食,这次却点牛肉面,倒新奇得很。
正想着,司烨夹起碗里的牛肉朝她碗里放。察觉到林笑笑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筷子一顿,又把另一半拨去林笑笑碗中。
林笑笑促狭笑道:“哥,我这是沾了柔柔姐的光吧!”
司烨佯装不知,宁姝犹豫片刻,从碗里夹了两个馄饨过去。
“我不喜欢欠人。”她心虚推脱。
司烨知她是在做戏,笑一瞬,低头吃起。
只是还没有吃几口,几个女子的嬉笑声传了过来,甚是聒噪。司烨听到其中一人的声音有些熟悉,还未想起是谁,那人忽然一声轻呼。
“啊……竟然是……快帮我看看我的妆容如何?衣服乱不乱?……”
那女子刻意压低声音,但司烨和宁姝的内功不浅,稍加留心便尽入耳中。宁姝若有所思,瞥了那边一眼,待发现被簇拥在中间的是周若诗,她怅然一叹,突然想起一句话。
有缘千里来相会……不过是孽缘。
果然,周若诗整理好仪容就朝司烨走了过来。对着他盈盈一拜,柔声道:“烨哥哥好久不见,没曾想会在这里遇到你。”
司烨忽然就没胃口了,放下筷子去端茶杯。
怎料眼前素手一晃,先他一步端了茶杯,又递至自己眼前。他垂目,声音比脸色还冷:“放下。”
周若诗愣住,她好歹是大统领的女儿,司烨不看她一眼便罢了,现在还语气冷漠叫她把茶杯放下,丝毫不领情,委实欺人太甚。身后那些女眷细碎笑起,她更加委屈,美眸噙泪,身子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却仍举着杯子:“若诗听爹爹说烨哥哥受了伤,担心你身体,才想帮你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是受伤,不是残废,我有手有脚,就不劳烦周小姐了。”说着,司烨顺手端过宁姝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发现茶水有些辛辣,再一看自己喝的地方好巧不巧有块唇脂印子,登时有些不自在。
宁姝也尴尬得很,她原本是喝那一处的,但刚才闲来无事拨转了茶杯,这还没喝呢,就被司烨给端去了。唇脂颜色艳丽,周若诗一眼就看到那点点红色,顿时怒不可遏,朝宁姝瞪去。
宁姝不想惹事,收回目光假装没有看到。林笑笑却不同,自周若诗出现的那刻起,她脑子里反复回想那天五个流氓想要欺负她和宁姝的场景。要不是碍着司烨在,她早就想掀桌子上去讨说法了。如今周若诗还敢瞪宁姝,她哪里能忍,直接道:“看什么看,就你眼睛大啊!眼睛大还看不懂场面,怕不是个睁眼瞎!”
周若诗正愁找不到人发泄,见林笑笑撞了上来,直起腰身,下巴扬起:“这就是你们林家的家教吗?我好声好气说话,你却跟个小泼妇似的。我听说你们家最近来了个乡下人,原先还不信,现在确是信了。要不是有乡下刁蛮婆子在,你哪里习来这一身戾气?”
宁姝叹了口气,在她眼中林笑笑是孩子,周若诗虽然看上去与自己年纪相仿,但心境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孩子。她多年混迹江湖,实在无心去跟她们拌这莫名其妙的嘴。便轻轻一扯林笑笑的衣袖,示意她别说了。
林笑笑看了看司烨,再看一眼宁姝,两人都事不关己的模样,只好噘嘴坐下。
哪知宁姝劝住了林笑笑却管不住周若诗,见林笑笑坐下,她更得寸进尺,奚落道:“我道你学了多大本事,还不是夹着尾巴不敢说话。”
宁姝拎起茶壶给林笑笑添茶:“笑笑,我到京都前一天在郊外茶摊喝茶,那茶摊养了条杂毛狗,它觊觎我包里的吃食,一直追着我叫,想要讨食吃。听它不停叫着,我心里烦躁得很,可我是人,何须跟畜生置气。”
林笑笑冰雪聪明,瞬间明白过来,双手端起茶杯笑:“对哦,我们人何须跟畜生置气。”
周若诗自然不傻,听出宁姝的话外之音,登时美眸大瞪,指着她尖声道:“你说谁是狗呢!”
“谁搭话谁是吧。”宁姝勾起唇角。
司烨摇摇头,淡淡笑了。
周若诗见司烨竟然也在笑,气得脸上红白交错。想到自己只有一个人,对方三个人,无论怎样都是她吃亏,赶紧回头。见邻桌三个女伴在那坐着观望,她瞪她们一眼,示意她们马上过来帮忙。
那三个女伴中冯海棠年纪稍长,她性子素来恬静,不喜欢惹事。这次出来说好是消暑,哪晓得月寒溪还没到,火气反而噌噌上涨,直接吵了起来,在她眼中实在是没有必要的。
另一个杜青雨却跟周若诗相仿,家里惯着,平素最受不得气,看到周若诗使眼色,立刻起身过去了。剩下谢巧云,年纪最小,见冯海棠按兵不动,索性也没有动静。
“吃好了?”司烨问。
林笑笑点头,宁姝正欲搭话,眼风扫到周若诗眼神不对,担心她还要找事,提议道:“那我们走吧,趁还看得见,扎帐篷也方便些。”
林笑笑拊掌笑:“对哦对哦,我们要扎帐篷。”
怎知她刚站起,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娇呼。
“好痛……你眼瞎吗!”
回头看见杜青雨手捂着肚子,林笑笑吃了一惊,揉揉手肘嘟囔:“我还没说你呢你倒说起我来了,悄悄站我身后,谁知道你要干嘛!”
周若诗一脸心疼地走到杜青雨身边,扶住她先关怀了几句,又瞪林笑笑:“你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家伙,撞了人赔礼道歉都不会吗?!”
“我……你……说什么?!”林笑笑的眼眶攸然泛红。
司烨神色一变,拉过林笑笑护到身后,目光在她二人间逡巡,最后定在周若诗脸上。
周若诗心口闷闷跳动,司烨的眼神太过凌冽,锋芒毕露,她突然害怕了,小声嗫嚅:“烨哥哥你别这样看我……”
司烨抬手,冷声道:“三点。一,给笑笑道歉;二,离笑笑远些;三,评说别人家教前先想想自家家教。若自家家教好,我相信,培养出来的姑娘落落大方,通情达理,绝不会心胸狭隘,一味指摘他人。”
饶是炎热六月,那一瞬司烨身上的寒气却阵阵外散,气场逼迫,带着他强压的愤怒。宁姝还头一回见司烨如此生气,侧目去看笑笑,这个平时天真浪漫,不知愁为何的小丫头竟然在偷偷抹眼泪,想是她的母亲也是一块不能碰的伤疤。
周若诗和杜青雨虽然骄横,但也知道审时度势。加之现在茶摊的人越聚越多,有不少都是熟悉面孔,指不定会把茶摊的事传到家中去。两个姑娘出身不低,背后家族断不能容忍这类市井俗事,她们顿时泄了气,低着头轻声给林笑笑道歉。也不管林笑笑是否听到,转身快步朝冯海棠那边过去了。
“笑笑。”
“笑笑……”
司烨和宁姝同时开口,彼此一愣,又同时沉默。
林笑笑立马被他们给逗笑了,用手背抹去眼泪,一手挽了一个,道:“我没事了,我们走吧!”
马车前行,没过多久便到了地方。
宁姝撩开帘子,看到外面美景,不禁心生喜悦。
目及处一片碧绿,草甸蓊郁,随风起伏,如海浪般层层翻涌;草甸边缘笼着白苇飘絮,袅袅娜娜;溪水清澈见底,平静无波,倒映着瓦蓝的天空;溪水边偶有旅人垂钓,静默不语,一派安宁祥和。远远看去,倒叫人分不清是景中画,还是画中景。
“呀,这边景致真不错!”林笑笑从车帘子里露出头来,又先宁姝一步跳下马车。
看她蹦蹦跳跳很快融入绿色之中,宁姝受到感染,轻轻一笑,也跟随而去。
从马车里抱来准备好的物什,三个人开始扎帐篷。但很快林笑笑就蔫了,虽然她不是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大家闺秀,但这类活计显然也没碰过。眼瞧着帮不上忙,又怕越帮越忙,便在一旁坐下了。
把最后一根绳子扎牢,整片天空已经泛出余晖末路的颜色。林笑笑钻进帐篷对宁姝招手:“柔柔姐快进来。”
宁姝面露迟疑。扎帐篷的时候她注意到司烨额角有汗,脸色发白,大概牵扯到了伤口。以司烨的性子,伤口裂了肯定也不会主动说,只有她去问。对上林笑笑期待的眼神,她走过去俯下身,轻声道:“你先休息,我……我还有点事。”
林笑笑脱口而出:“什么事?我能帮忙吗?”
宁姝刚想出一个借口,还没说,林笑笑又道:“是我哥的伤很严重么?”目中的雀跃转为深深担忧:“我听到周若诗说他受伤了,但当时那样我也不好问,只能忍着。方才看哥他脸色不好,伤会不会更严重了……”
宁姝心下吃惊,没料到林笑笑竟然注意到了司烨的异常,不过转念一想,笑笑知道却不声张,证明她也清楚司烨的性子,不会再转告林甄,便点头承认:“有些棘手,所以我需要去看看。丫头你还是装作不知吧,不然你哥他以后只会更闷。”
林笑笑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柔柔姐快去吧。”伸了个懒腰,眼神变得促狭:“话说回来,柔柔姐今晚还跟我一起睡么?”
宁姝蛾眉轻蹙,按了她的脑门道:“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自然要过来。我跟你哥他……又不是真夫妻,遇到事帮一把罢了。”
林笑笑仍是挑眉,一脸“我懂”的表情:“去吧去吧,我先眯一会。”
宁姝走到司烨帐篷门口时,司烨正好准备换药。这场景似曾相识,司烨屈指抵在唇边,低咳一声,淡淡绯色直径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根,不过这次却没有慌张叫她离开。宁姝见他这般反应,忽而觉得他可爱得很,从他手边拿过药膏,用手轻轻帮他涂抹。
那夜天暗不明,宁姝只隐约感觉得到他的伤口,因此并没有在意太多。此时帐内点烛,暖暖的光芒明晃晃的,笼在司烨身上,将他每一寸肌肤照得格外清晰。他宽阔的肩膀,紧实的肌肉,如线条勾勒般纵横分明,恰到好处的身材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威武强壮,亦不会显得清瘦孱弱。宁姝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男人的身体,一时间愣了神,片刻后意识到自己正在给司烨上药,赶紧摇摇头赶跑脑子里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抹匀最后一点药膏,宁姝放下药坐好了。再看司烨,这次他不止是脸和耳根,连脖子也开始发红。宁姝忍不住笑,直起身子将他常年高束的马尾放了下来。青丝漫散,几缕垂于胸前,让他看上去少了些许冷漠,多添几分温柔。
宁姝有些恍惚,初次见他,他意气风发,带着少年特有的不羁与洒脱,傲看一切,视旁人若无物。如今他沉稳了许多,冷傲褪却,在她面前更是温柔尽显。她从未想过自己有触碰太阳的一天,更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拥有。但现在这些都是现实,的的确确都是她的了。
“在想什么?”司烨淡淡笑。
温热的手掌覆在自己头顶,宁姝眨眨眼睛,咬唇露出几分娇羞。片刻后,将在心里已经思考了许久的话悉数言出:“相公,我第一次认真看你,是在牢中。当时我在想,你这么好看,为什么要当官。官都是肥头大耳的,偶尔几个清秀,心思也重得很。你跟他们都不一样,要是多年后被拉下水了,真是很不值当。后来再遇见你,我忽然明白了,这世上有好官也有坏官,不管好官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只要有一个人,他也能照亮黑暗,用他的光去唤醒别的光。就像七夕夜长澜桥的花灯一般,一盏又一盏,灯多了,夜色自然就淡了。”
司烨略有迟疑:“……你不愿我辞官?”
宁姝点点头:“我知道你对朝廷失望了,但他们需要你,而我也不能那样自私。虽说你辞官后亦能惩恶扬善,为民做事,但……江湖没有明王,朝廷有。此次李瑁背后牵系,最大的不就是明王么?”
司烨脸色微沉,抚了抚她的脸:“丫头,我可以听你的话留下,只是朝廷并非你想得那般简单,我的存在与否,其实并不重要。官场诡谲,风起云涌,制衡与博弈间,往往数百人命丧。我的心已不在朝廷,与其困在死地无法做出大事,不如效仿古人,辞官云游山水。若遇需要帮忙的人,我便施以援手,路见不平,亦可拔刀相助。世间之大,总有些地方是‘官’触及不到的,所以于我来说,辞官不是结束,是开始。”
司烨说出这番话时,秋水目中熠熠生辉。宁姝知道他不是个武断的人,做出这个决定,必然是深思熟虑。想到自己的劝诫,她忽而觉得自己既幼稚又不懂他,不禁心里难过,神色恹恹,起身朝外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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