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清玄从书册里抽出誊抄副本,将其平铺在书案上,平静说道:“崎城的灰色支出本官细细看了一遍,数目不多,但细项很多。”
“下官愚昧,有些听不懂大人的意思。”
蓝昊天微微欠身。
“本官认为,崎城官员一定有固定的销赃渠道,不然不会频繁小额支出,记录过多很容易暴露端倪。”
柏清玄修长的指尖点在宣纸上。
蓝昊天瞧着那几只洁白如玉的手指,忍下一阵心痒,问道:“之前章大人的案子,他们栽赃章正侵吞了那笔官银。下官认为柏大人的推测有理,若无可靠的销赃渠道,他们断然不敢如此贼喊捉贼。”
“你瞧着何青天这人如何?”
柏清玄倏尔转移话题。
蓝昊天极力思索片刻,答道:“回大人,下官只看出他在撒谎,旁的分辨不出。”
“六个县,除掉平山县,其余五个都有暴动。”柏清玄压低眉目,“若说何青天无辜,简直就是睁着眼说瞎话。”
“那柏大人打算如何?”
蓝昊天试探着问道。
入了狼窝,这小子会如何翻腾呢?
“演戏,”柏清玄悠悠道,“本官就陪何青天演一出勤政爱民的好戏。”
“那查案怎么办?”蓝昊天追问一句,“那些灰色支出,是如何入了崎城豪强和官绅的口袋?”
柏清玄垂眸思虑片刻,烛火晃动,将他的脸照得轮廓分明。
“他们不敢明拿,一定经由平山县洗白后收回自己口袋。”他低声沉吟一句,“我们必须去一趟平山县才行。”
“下官懂了,听凭柏大人吩咐。”
屋里沉寂须臾,门外传来仆人的敲门声:“首辅大人,晚膳送来了。”
“拿进来。”
柏清玄朝外喊道。
蓝昊天退去一边,柏清玄从椅子上起身,柔声道:“卫百户,坐下一起吃吧!”
仆人提着两只食盒进屋,片刻功夫便摆上满满一桌酒菜。
柏清玄坐上主位,见他立在一旁不动身,嘴角一扬笑道:“卫百户,坐。”
“谢大人。”
蓝昊天这才放心坐下。
瞧着桌上的美味佳肴,不觉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
“饿么?”
柏清玄看着桌对面,见他目光直愣愣盯着饭菜,忍不住笑道:“也是,卫百户在马上行了三日,该是没好好吃过一顿热饭热菜。”
何止没得热饭吃?
蓝昊天心中咆哮,连水都没喝上,一路上尽吃冰了。
“快用膳吧,待会儿何青天要来述职了。”
柏清玄提起筷子,伸向跟前的一道笋干清炒萝卜丝。
蓝昊天眼冒精光,仓促应了声谢谢,便抄起筷子狼吞虎咽。
太饿了!
这感觉仿佛回到边城沦陷那时。
又冷又饿,大家还当他是个孩子。
柏清玄一面细嚼慢咽,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这小子是饿鬼投胎么?何故每次一上桌都似饿了十天十夜?”
蓝昊天吃得急,嘴角不慎沾上饭粒。
柏清玄瞧着他的模样逗趣,张嘴问了句:“卫百户,你及冠了么?”
“还未!”
蓝昊天回答得急,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停下筷子,抬眸看向对面的人,见他笑得春风得意,不禁眉心一跳。
“原来还是个孩子!”
柏清玄眸底晴光闪烁,蓝昊天忽然面上一热,骂了句:“什么孩子?谁是孩子?”
“就是……”
柏清玄话不说完,含着笑抬手点了点嘴角。
蓝昊天乍然一懵,随后脑子里啪嗒一声接上了弦。他赶紧伸手去摸自己嘴角,果不其然揩下一粒香米。
“呃……”
气氛凝滞须臾,蓝昊天眉毛抖了抖,淡定地把指腹上的米粒送入嘴中。
“粒粒皆辛苦……”
他干笑一声道。
柏清玄摇摇头,继续用膳。
将将吃完饭,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首辅大人,下官是何青天。”
“进来吧。”
柏清玄坐在太师椅上,蓝昊天立在他身侧。
何青天辅一入门便躬身行礼,柏清玄不等他起身,冷声问道:“官银丢失一案,何大人可还记得具体细节?”
这一问,令何青天心中骤然一缩。
“回首辅大人,”他抬眸觑了柏清玄一眼,小心答道:“这案子已经结案很久了,平山县前任县令章正收到官银后私自挪为己用,导致平山县饿殍遍野,下官亲眼目睹章正在刑场被人所劫,想来实在可恨!”
蓝昊天轻轻冷嗤一声,被柏清玄察觉。他侧眸睥了蓝昊天一眼,见他满脸鄙夷,继续盘问道:“何大人,本官想知道,官银运输由何人负责?走的可是官道?”
何青天眼珠子转了转,恭谨答道:“崎城的官银运输皆由衙役负责,走的是崎城到平山县的官道,历来皆是如此无有例外。”
“既是衙役负责,”柏清玄眸光冷厉:“那你叫当时负责押运官银的人来一趟,本官想亲自问问他们。”
“是,大人。”
何青天在原地滞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出屋子,冲门外书吏吩咐道:“去叫牙满他们过来,大人要拿他们问话。”
吩咐完,再次推门走进屋来。
柏清玄呷了一口热茶,继续问道:“何大人,对于章正此人,你是如何看的?”
何青天早已被他问得脑壳生疼,想了想答道:“章正性情儒雅,早年中过进士,是有真才实学在身的。只可惜步入官场后走了歪道,最终落得个神智不清、死罪缠身的下场。”
说着,他还摇了摇头,装出一副惋惜模样。
柏清玄心中冷笑,“那照何大人的意思,章正是来了平山县后才变坏的?”
“不,大人!”何青天倏尔抬眸,张皇解释道:“在来平山县以前,章正就已经品德败坏了。”
“哦?此话怎讲?”
柏清玄压低眉毛一问。
何青天敛起眉目,严肃说道:“章正初任海洲嘉县知县,在任六年与当地市舶司多有勾结,收取市舶司贿赂上万两,也正因此,章正才被海洲巡抚参了一本,贬官来至平山县。”
说到这里,柏清玄侧首看了蓝昊天一眼。
蓝昊天听闻海洲和市舶司这两个词时,心里一片愤慨。
当初就是有人诬陷他在海洲走私贩私,才被京兆尹衙门关进大牢。
为此,他还与水家家主大吵一架,僵持了许久。
“看来情况复杂,”柏清玄移开目光,转回何青天身上,“牵扯到市舶司,过去的案子更难查了”
这话像是说给蓝昊天听的,可蓝昊天很清楚,柏清玄此时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正说话间,门外来报:“禀大人,牙满和丁满到了。”
扇门嘎吱一声推开,两个黑脸壮汉走了进来。
“属下牙满。”
“属下丁满。”
“拜见首辅大人!拜见何大人!”
柏清玄招手,何青天退至一边。
“本官问你们,年初运往平山县的五万两官银,可是你二人负责押运的?”
牙满和丁满偷偷对视一眼,牙满躬身答道:“回首辅大人,是的。”
“运银那日,路上可有何事发生?”
牙满和丁满踯躅片刻,才道:“回首辅大人,没、没有呢!”
“那五万两官银,确定交到章大人手里了么?”
“回首辅大人,是的。”
柏清玄顿了顿,继续道:“那好,本官再问你们一句,五万两官银运抵平山县衙门时,除了章正,可还有旁的人在场?”
牙满脱口而出:“有的!平山县现任知县王志。”
柏清玄依稀记得王志这人,数月前,他还是平山县县丞。
正是他指证平山县令章正勾结海洲走私要犯,盗取官银用以牟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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