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便一言为定!”
吕一躬身,脸埋进阴影里。
柏清玄一行踏着月色回至衙门,将将进屋,便命窦英章单独留下。
“你们三个先出去,”他对其余三名护院吩咐道,“没有本官的命令不许进来。”
“是,奴才遵命。”
扇门合上,蓝昊天忽然上前一步擒住他,照着他腿窝踢了一脚,喝道:“跪下!”
窦英章吃痛,虽不明就里,面有不甘,却不得不屈膝跪下。
“首辅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他一脸屈辱地问道。
柏清玄抬了抬下巴,威严肃穆地看着他,冷声道:“本官问你,前日夜里,你在何地做些什么?”
这话问得窦英章一惊,他面色顿时煞白,支吾道:“奴才、奴才在庄园干活,有、有人为我作证的!”
“哈哈!撒谎!”芦草突然开口大笑。
“你在撒谎!”蓝昊天补充一句,“那日夜里你分明在城郊码头。”
窦英章吓得面色铁青,颤声道:“不,首辅大人,没有这回事!奴才真在庄园干活,绝对没有外出过!整个园子的人都可以为奴才作证!”
“大人别信他!”芦草指着他说道:“我绝对不会听错的,当时说话的强盗就是他!”
柏清玄从太师椅里起身,睥着地上的人,肃声道:“本官问你,不许回答半个假字,否则大刑伺候。”
窦英章吓得直打哆嗦,乞声道:“奴才不敢!奴才一定句句属实!”
“本官问你,可曾认识杨子?”
柏清玄微微俯身问道。
“奴才、奴才不认识。”窦英章垂下脸,声音微不可闻。
“嗯?”柏清玄压低声音一疑。
窦英章不敢抬眸看他,只说道:“奴才并不认识此人,身为吕家庄园护院,奴才几乎从不外出,根本没机会结识崎城的人。”
“果真如此的话,”柏清玄压低眉目质问道:“那为何来衙门的路上,你在队伍最前头走得毫不犹豫?”
一个很少出庄子的人,不可能熟识从城郊到知府衙门的路!
窦英章一时无言以对,哑着嗓子求道:“请大人恕罪!奴才真的不认识杨子!”
“卫百户,带他下去,”柏清玄挺直腰身,朝蓝昊天吩咐道:“本官看他不肯轻易开口认罪,不如交给牢头审理吧!”
蓝昊天冷笑一声,答道:“是,下官遵命。”
“首辅大人!”窦英章忽然暴喝一声,道:“奴才招!奴才都招!”
柏清玄看了蓝昊天一眼,这才松了松窦英章的束缚。
“首辅大人,那日夜里奴才确实见过杨子本人,”窦英章娓娓道来,“当时因债务问题与他吵了一架,不知怎的他忽然失足掉进河里,奴才俯身去拉他时,他已经沉入水底。”
“芦草,”柏清玄没有回应他,而是转头看向芦草,“他说的对么?”
芦草眉毛一竖,指着他说道:“才不是呢!我亲眼看见那强盗推了那人一把!”
“首辅大人,奴才真的没有!”窦英章苦苦哀求。
柏清玄眉毛一扬,道:“黑灯瞎火的,许是芦草未有看清。可你杀了人总是事实吧?”
“是,都是奴才的错。”窦英章垂下头,“奴才不该为了一些小钱与杨子争吵。”
“小钱?”柏清玄眸光微动,“小钱是何说法?”
窦英章顿了顿,答道:“都怪奴才赌博,这才认识了杨子。最近几次赢了他几两银子,他借口家里有急用不给奴才现银,奴才便亲自找上他理论。结果……”
“若真是误杀,你为何不救他?”蓝昊天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因、因为……奴……奴才不会水性!”窦英章声音低如蚊蝇。
柏清玄紧接着问道:“那你为何不呼救?不报官?”
“奴才不敢!”窦英章忽然抱住他的腿,凄声道:“奴才害怕被抓,所以当时就逃了。”
“杨子死时身上有一枚官银,是你给他的?”柏清玄继续问道。
窦英章立时面色苍白,连声否认:“不不不!大人!奴才真不知官银一事!当时奴才是去索债的,若知他身上有银子,又怎会一怒之下推他下水?”
柏清玄见他态度惶恐,微微收敛神色,对蓝昊天道:“带他下去吧,叫牢头看好他,不许他自伤。”
“是,下官遵命。”
说完,蓝昊天便拖着浑身无力的窦英章去了衙门大牢。
“芦草,”柏清玄唤了一声,“那日夜里,你确定看见其中一名强盗杀了另一人?”
芦草眨了眨眼,不敢吱声。
柏清玄见他颇有些犹豫,猜着当时情况混乱,芦草之前的话根本不足为证。
“这样吧,芦草,”他按着芦草肩头,道:“你把当时看到的情景详细说与本官听听。”
芦草小心点头,将那日夜里的情形细述一遍。
及至蓝昊天回屋,芦草已经回房休息。
柏清玄支着胳膊坐在书案边,烛火跃动将他的脸映照得深邃刻骨。
“柏大人,”蓝昊天见他出神,轻轻唤了他一声。“您没事吧?”
柏清玄面色微动,道:“杨子是自杀。”
这话说得蓝昊天赫然一惊,他瞠着眼问道:“怎么会?他不是还有个生病的老娘么?”
“正因他娘病重,杨子才自杀的。”柏清玄说得面色淡然,蓝昊天听着恍若天书,他凑近一步问道:“柏大人,您说这话何意?”
“为了筹措银钱买药,杨子不惜自杀,来获得那人资助。”柏清玄不疾不徐,一字一句道:“窦英章确实与他闹过,杨子也确实落了水,可落水后杨子是故意溺亡的。你还记得那老妪的话么?”
蓝昊天灵光一现,道:“杨子会水性,他常年在码头帮工!”
“对的,杨子根本不可能溺亡,除非他自己想死。”柏清玄声音低沉得可怕,“窦英章也没有撒谎,芦草所见亦为真。”
“那……”蓝昊天忽然转过窍来,问道:“那人为何要杨子寻死呢?”
“因为有人想告诉我们,吕家盗用官银参与走私。”柏清玄声音平淡,眸底深潭却在不住涌动。蓝昊天忍不住摩挲起下巴,“可揭发吕家罪行,于他有何好处?”
柏清玄目光垂落,想了想答道:“或许那人并不想针对吕家,而是想将祸水引向何青天。”
“对了!”蓝昊天拊掌,“盗取官银必然是衙门有人配合,否则单凭一个吕家根本不可能拿到官银!”
“嗯,”柏清玄低吟一声,幽幽道:“看来那人与何青天有不共戴天之仇!”
翌日清晨,柏清玄早早梳洗完毕,叫醒芦草和蓝昊天,带着他们前往杨子家。
破旧不堪的篱笆,狭窄脏污的小院,与之前所见无有出入。
木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钻出一缕缕青烟。
“老婆婆能起身做饭了?”
蓝昊天狐疑问了一句,随手拉开木门。
“谁啊?”
屋里传来陌生的男子声。
众人定睛一看,朱大正在灶台边忙前忙后。
“朱大?”柏清玄扫了眼屋里情形,问道:“你为何会在杨子家?”
朱大面露错愕,放下手中碗勺,张皇答道:“回大人,草民来看看杨子的老娘。”
“你在煮药?”柏清玄闻见一股苦涩的气味,“给老婆婆煮的么?”
“是,”朱大干笑一声,“这不是他娘病成这样了么?草民实在看不下去,就在箱子上抓了一碗药来煮。”
灶台上陶罐里热气蒸腾,眼看着汤药就要溢出来了。
“小心看火!”蓝昊天眼尖大喊一声。
朱大赶紧俯身端起陶罐,烫得手指通红。
“你与杨子是挚交?”柏清玄温声问道。
“没到那程度,也就一普通赌友。”朱大答得漫不经心。
蓝昊天眯眼盯着他,忍不住揶揄一句:“身为亡命赌徒,却有这番善心,实在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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