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脚下一滞,身子一僵,但随即拽着裴玄的衣袖就要跑。
“昨儿您说想吃擀面条,师娘正在学,您给我好好待在屋中。”
崔氏追了出来,挡住他们的去路。
她布衣荆钗,手中晃着擀面杖,脸上沾着白扑扑的面粉,这幅样子和往日的精致大相径庭。
“师娘,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就回来。”
昭华苦了脸,哀求的看向范传正,“军营中有件紧要的事要处理,不信您问范大人。”
崔氏连看都没看,头摇的很是坚决:“没用,昨日你出去,已经用过这借口了。”
险些又背锅的范传正舒了口气,昨日他可是被教训的好惨。
“谁敢将殿下放出去,我就让老崔好好给你们上一趟课。”
众将士脸色都变了。
唯独几个刚投奔而来的玄铁军,一脸懵懂。
“师娘,”裴玄给昭华使了个眼色,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这是老师专程写给您的,说很想师母。”
“老不羞的,谁要她想。”崔氏满脸欢喜,擦着手接过信。
她的崔老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古板,一段时间不见,倒是知道当众说情话了。
在旁的张大彪一怔。
他们出来的时候,崔仲儒拉着裴玄的衣袖,只一个劲的叮嘱说要早点回来,其余什么话也没说啊。
可对上少将军那澄净而坚毅的目光,他觉得,定是自己走了神。即使没走神,耳朵也是突然听不到了。
趁着这时机,裴玄已护着昭华进了轿子。
崔氏看着他们远去的轿子,低头看了看崔仲儒在书信中的殷殷叮嘱,她突然笑了。
喜欢一个人,总是将她的安危、喜爱放在第一位的。
裴玄扔下林州新州大大小小的事务,赶到昌平,早说明了一切。
昌平街市。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昭华只觉得浑身毛孔都透着舒坦,不由哼起了小调。
裴玄骑马护在她轿子旁,透过飘起的轿帘,看到她眉眼都笼着笑,唇边不由弯了弯。
目光所及,街上井然有序,百姓出来买着米面,说着家常话。
她眼前被一处吸引。
不远处,一个小姑娘正蹲在角落中卖梅花。
她正要唤停轿,在旁的裴玄已扬起手,他身后的士兵齐齐停住。
昭华掀起轿帘看去。
裴玄飞身下马,走向卖花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只有七八岁模样,衣衫虽旧,但洗的却干净,可小手却冻得通红。
见到这架势,这姑娘有些害怕。
“不用怕,买花。”裴玄掏出一块银子放到她的花篮中,挑了一支就要走。
他刚走了几步,衣袍就被拽住。
就听到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嗓子:“好看的哥哥,这些都送你。”
说罢,将整篮的腊梅塞到他手中,转身就跑了。
裴玄握着一篮子的花,站在街头。
“这个小姑娘长大定有出息,这么小就知道赏识美色。”昭华掀着帘子,看着他就笑。
她葱白的指尖挽着青色的轿帘,映得愈发白皙柔嫩。
如果放在平日,听着这等取笑的话,裴玄定是黑了脸。
可现在他只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伸手捡了一支开得最绚烂的,递向轿中。
昭华一怔。
和裴玄认识这么多年,他性子冷清,她最是清楚。
“给我的?”她愣了愣。
“不够?”裴玄扬了扬眉。
昭华抬起头,想看看外面的太阳。
今日太阳难不成是从西边升起了?
跟在裴玄身边的张大彪也看不懂了。
折腾这么一大圈,让所有的将士停下来,就为了给昭华殿下买朵花?
这种腊梅,到了郊外,他砍一棵就是了。
腊梅花散发出阵阵幽香,沁人心脾。
昭华低头闻了闻,脸上的笑肆意盛开,她扬起手中的梅花,探出身子:“多谢裴大人赠花。”
她笑靥如花,犹如画中人,因冬雨而笼上一层阴冷的街市,刹那都亮了几分。
裴玄看着她,倏然之间,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
他一怔。
这人怎会在这里,而且还是这打扮?
昭华也看到了,她眨了眨眼想要看得清楚些,视线被一道身影挡住。
“殿下,”裴玄突然开口,指着挂在店铺门口的玄铁军军旗,“为何这些店铺都挂着军旗?”
见他问起这个,昭华有些得意:“这些店铺都是我的。”
“你的?”裴玄目光所及,一条店铺上有十几家,“你哪里来这么多的银子?”
昭华一噎。
她突然想到,这银子还是谢北修给的。
以裴玄的性子,预计是不乐意听到的。
“哎呀,你这个少将军怎么能姗姗来迟,不要让别人等久了。”昭华催着他,“快走快走。”
裴玄微微扬起唇角,也不戳破她,策马而行。
坐在轿中的昭华轻轻舒了一口气。
幸亏她机智,不然今日是混不过去了。
而她不知道的时,轿帘落下时,破云已暗中跟上那人。
等裴玄到军营时,就看到一片繁忙景象。
四周被高高的木栅栏和深深的壕沟所环绕,营地中央,一面巨大的军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昭华素来不喜欢这些,推着裴玄往前,自己去指着不远处的梅树:“我去那儿等你。”
裴玄微微颔首,知道她是不愿意干涉军务,只命人跟在她身后。
可是他未曾发现,张大彪趁他没注意,也偷偷溜了出去。
裴玄进入主账,就看到堆叠着各式账簿,几个文吏正在处理军中事务,见到他们,慌忙起身行礼。
裴玄微微抬了抬手,却没有落座。
“辛苦了,范先生。”巡视一圈,他淡淡掀唇。
“我只是做了微薄的小事。”范传正不敢居功,话音一顿,他似是感喟,“当初我听闻殿下有军营,也吓了一跳,心中甚至还嗤笑,觉得一个小女娘竟想弄这些。可到这里,我才发现是自己险隘了。”
裴玄微微侧目,他目光透过军营,就看到她站在腊梅树下,踮起脚想嗅着梅香。
许是闻到了香味,她娇笑着,拉上碧螺,抬手压下一支枝丫,许是想让碧螺也闻闻。
很少有这个机会,看到她这般的活色生香。
正在此时,破云上前回禀,裴玄听后微微颔首,抬头一看,昭华不见了。
他快步走出军营。
不远处,就看到昭华叉着腰正在训人。
“大彪将军,这梅花长得好好的,也没招你惹你,你为何要将它砍了?”她小脸绷得紧紧的,看来有些生气。
“刚才我看少将军买梅花,这不是纯属浪费银子嘛。”张大彪扯着破铜锣的嗓子,“殿下喜欢梅花,我砍了放到您屋中,这不更省事?您是不是觉得一棵太少,那属下再去砍一棵,凑成双!”
“大彪将军,您果真是……”昭华气得瞪他一眼,突然发现论直肠子,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见张大彪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她无奈叹了口气:“我之所以喜欢梅花,不单单因为它是梅花。当然了,梅花我也是很喜欢的。我这般开心,不仅因为我喜欢,更是因为这花是裴大人送的。”
她自认为说的很清楚。
但张大彪还是一脸懵懂,挠着头:“殿下,您到底喜不喜欢啊?我都听糊涂了。”
昭华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说道:“有人能卖花,更有人愿意买花,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先你明白了吗?”
张大彪更加迷糊了。
他还砍不砍梅树了啊?
他们的对话全都落在了裴玄耳中。
“但愿四海无尘沙,有人卖酒仍买花。”范传正跟在裴玄身后,缓缓开口:“如将殿下困在后宅,才真是埋没了她。”
裴玄没说话,眸光深深。
看着她气得扶额,他抿嘴轻笑,转眸却已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走,去见见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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