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庵的大兔子,对人还有些警惕。
嘴里嚼着草,耳朵竖的老高,时不时停一下,探起身子,转着脑袋看四周,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跑没影了。
可那窝在这里长大的小兔子却不是。
发现这些人不危险之后,哪里都敢去,跳到前院也是常事。
它们会吃草了,大兔子就不怎么理它们了。
裴小孩从厨房里拿了菜叶子喂小兔子,它们蹦蹦跶跶凑过来就吃,小嘴不停叨咕,撕下去一块,还用前爪捧着急急的往嘴里塞,遇上菜叶子上的水,就伸出粉粉嫩嫩的小舌头来。
程天宝捧着脸:“要,要不还是算了吧。”
裴小孩心软软:“我有点舍不得,要不还是把你烤了吧。”
这自然是玩笑话,可程天宝还是挪着脚,离她远了点。
吃不到肉的小孩,除了馋以外,仍是那样。
脸有点肉肉的婴儿肥,抱起来不算重,顶着剃的干干净净的小秃头,四处乱跑,没掉一两肉,也没怎么长个子,仍是个结实的小尼姑。
伤风一次,没有发热,净能从马药婆那里讨了一副药给她,没两天就好了。
入冬前,裴小孩最后一次下山时,净慧给她买了一筐鸡蛋。
净能、净持有些生气,抱怨说她不该纵着小孩破戒。
“小孩本来就很馋,没吃过也罢了,吃过了,有了口腹之欲,她就更不爱做尼姑,万一真还俗了怎么办?”
净慧气定神闲的说:“小孩只是在庵里长大,没有受戒,不是真正的尼姑,她也不觉得自己是尼姑,她从未出过家,又哪里有什么破戒一说。”
净能、净持特别生气问她:“她不当尼姑,咱们养她干什么?你忘了当初咱们是怎么说的了嘛?好不容易把她养到这么大,她想还俗就让她还了?那咱们怎么办?难道还要再去讨一个孩子养,那万一这个也要还俗去呢?”
净慧说:“我又没有说让她立马还俗,她长大了或许就愿意做尼姑了呢。”
净持失去理智,脱口而出:“她怎么可能愿意!”
三岁能不能看到老且不说。
山上是什么苦日子,她们还能不知道嘛?
不说别的,没有裴小孩的时候,她们每日除了诵经,都没什么话说,那种日复一日的孤单,就够受了。
三个老尼姑吵起来的时候,裴小孩正一无所知的猫在厨房里头看她的蛋。
程天宝两眼冒光的撺掇她:“炒两个吧,少放点葱花,你一半我一半。”
裴小孩护着她的蛋拒绝:“不要,我要把它们孵出来了,等明年我就有肉吃了。”
程天宝:“得了吧,你没看净能师太和净持师太都生气了嘛,一筐蛋都这样了,更别说肉了,惹急了,没准净慧师太都得挨揍。”
“才不会呢,我师父可厉害了,只要她说能,就一定能。”
在这个庵里,净持师太动不动就揍她,净能师太每天乐呵呵的看着好说话,可什么都不会答应她,高兴了给她讲故事,不高兴了就自己眯着去了,只有师父永远都那么可靠,不打她也不骂她,更不会逼着她念经。
很多时候,裴小孩惹了祸,不怕净持师太发现了揍她,反倒怕师父发现了不高兴,因为师父是最向着她,最喜欢她,她最信任的人。
这次也没有例外,也不知三个老尼姑最后是怎么说的,反正净能和净持不管这事儿了,净慧师太则是找了一个小小的陶泥罐,每天给裴小孩煮一个蛋,教她念一句经。
等鸡蛋吃光了,她也终于学会了《六道金刚经》和《往生咒》。
程天宝觉得煮鸡蛋太寡淡,除了开始和她分了几个以外,就没有再吃过了。
裴小孩得以独自享用,她还和净慧师太说了想养孵蛋养小鸡的事,净慧说开春了,就带她去买种蛋,闲来无事的时候,净慧还帮她钉好了鸡笼子。
净能笑她钉的鸡笼子不结实,里倒歪斜,黄鼠狼一扯就能扯散。
净持冷着脸,帮她加固了一下,在后院弄出一块地方,夹好了栅栏。
她们都同意了,不过她们要求裴小孩自己去打扫收拾。
她自然是满口应下。
于是整整一个冬天,裴小孩都怀揣着无比幸福、无比期待的心,等待着积雪消融后的春天。
……
二月三,立春,万物起始,一切更生。
比往年都厚的雪化的差不多了,早晚还有些冷,但冬天已经过去了。
裴小孩穿着厚厚的僧衣,脑袋上还扣了顶暖和的棉帽子。
师父背着个大背篓牵着她的手,裴小孩背了个小背篓,昂首挺胸走。
今天,她就要带她的蛋回来了!
其实再早一点也可以下山,不过裴小孩还是想等到今天,她想让她的种蛋和她是一个生辰。
程天宝说:“它们未必是今天生的吧?”
五岁的裴小孩更聪明了,她说:“谁管它们哪天生的,反正我是今天买的。”
程天宝实在想不通:“你给它们弄个生辰干什么?你还要给它们庆生嘛?”
“说什么呢,”裴小孩拧起眉,语重心长的说,“天宝,你不要犯糊涂,它们是买来吃的。”
程天宝加重语气,再次问她:“那你给它们弄个生辰干什么?”
“让它们给我庆生啊!”裴小孩说的理所当然,“这是多么重要的日子,我觉得它们也得知道知道,兴许明年这个时候,它们会生许多小鸡送给我,我就有好多肉可以吃了。”
程天宝看她是鸡蛋吃多了,被蛋黄噎傻了,她要吃了人家,人家还得感谢她,这是什么道理啊?
而且——“今天哪里重要了?因为是你的生辰?”
裴小孩可自信了:“那当然了,我的生辰多重要啊,我早上把碗打了,净持师太都不揍我,每年这天,她都不揍我!我干什么都不揍!”
程天宝:“好啊,那一会儿你回去再打两个碗给我看看呗。”
裴小孩自信的笑容僵住。
程天宝补充道:“看在今天那么重要,我就不笑了。”
裴小孩鼓起嘴,用东张西望,假装没听见来缓解尴尬。
“这天可真天,这地可真地,真羊可真埋汰,这大萝卜和白菜……”
“小师傅要萝卜、白菜嘛?便宜些卖给你……”
把从嘴里省下来,好不容易存到现在的萝卜、白菜,拿到镇上去卖的村民,听见她嘟囔,笑着问她一句。
裴小孩吓了一跳,生怕他把那玩意儿塞给自己,胳膊使劲往后伸,试图护住背篓,拉着师父就走,脑袋摇的飞快:
“我不要,我不要萝卜白菜,我们的钱要留着给我买鸡蛋!”
这样的菜平日里不值钱,可到了没什么菜的深冬、初春时,就卖的格外贵。
还有一种洞子货,就是住在暖房里的菜,能卖到几百文、上千文,裴小孩听说过,但从没见过。
见过她也不会要的,那么多钱,够她买许多鸡蛋了!
被她拒绝的村民也不恼,只是挠着头自言自语道:“尼姑买什么鸡蛋?买去放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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