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娘肉眼可见地感到慌张,她猜不到究竟是如何强大的力量,能将吸收了无数戾气与煞气的她像蚂蚁一般被轻易钉死在这里。
“再这么任性下去,也只会害惨了自己。”向沉烟一贯轻佻却不轻浮的声音霎时间静止了四周所有的纷乱与躁动。
颂娘愣住片刻,旋即又有一小股黑色煞气堪比她的愤怒爆发出来,只不过依旧被那道红光捆锁住。
“我还不够惨吗?”颂娘接近咆哮,“你为何看不到他们都对我和我娘做了些什么!这些村民,这些恶鬼!他们用假药骗我,害死我娘,昧我钱财,逼我还债!”
她一边说着一边使出浑身力量去挣脱那红光,丝毫不顾挣扎间那些红光像利刃一般切割她的魂魄,魂魄的碎片像燃烧的纸灰飞散风化。
因为这些痛远远不及她心中的痛:“杨佩春骗我赚钱还债,把我送进袁宅受尽袁璋思一众人的凌辱。我忍气吞声想要还钱换个解脱,杨佩春却贪得临时加利,抢了我娘唯一留给我的玉镯抵债,还怂恿杨佩安轻薄我,让我以身还债……”
滴滴血泪顺着脸颊流了满脸,可怖之下纵横交错的不过是莫大委屈衍生的浩浩悲愤:“我无退路,只能以死相逼,他们却真的将我杀死,看着我血一点点流尽身亡!”
“但你同样伤害了无辜之人。”陆无还道,声音清冷又平静,像一汪净水。
颂娘听了这话却越发怒火滚烫:“无辜?何来无辜?他们冷漠无情,趋炎附势,视我娘与我如同瘟疫避之不及,我不过把我身上的痛还给他们百千之一!这世间既然没有公道,那我就自己讨回公道!”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公道。”向沉烟蓦然开口,言语中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反而像锥子刺入了颂娘牢不可破的怨念。
颂娘怔了怔:“你说什么?”
一声轻飘飘的笑从泥偶腹中透出,像花叶轻落在河流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还妄论什么公道,那不过是人自以为是的戏码罢了。世间既无公道,亦无对错,只有因果。乾坤万物皆有因果,皆为因果。”
向沉烟的红光愈发浓烈,笼罩着村子的浓雾相反被这红光逼得寸寸后散。
“所以,我不会说你错了或是对了,他们向你施了因,就必然该承受你予的果,因果反复恒常,你与他们也一样。眼下任谁去挣扎,充其量也就是在天道当中寻求一个平衡而已。”向沉烟道,字句如烟清淡缥缈。
颂娘将眼睛眯成一条缝,眼底的恨意依旧未消散:“那我和我娘的仇要怎么报!”
向沉烟又笑了起来,围绕着颂娘身周的红光一点点撤去。
“镜主,你怎么收手了?”青鳞小声询问,又见怀中泥偶再也不说一个字,急得又向陆无还求助,生怕颂娘趁此机会再开杀戒。
陆无还没有出手,他虽心有疑虑,不过既然是向沉烟所为,必然有她的道理。他顿了顿,连手中的魂灯也收回了背后。
在青鳞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颂娘集聚出身上最后一股煞气:“是的,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此生却如此悲惨至极,生无立锥之地,死无尸骨可依,全都是你们害的!”
石朝风猛然惊醒,颂娘说自己死无尸骨可依,是了,她的尸骨的确不知去向,看来这件事才是颂娘无法安息的根本原因!
他突然觉得有些什么事情他明明注意到了,却没有放在心上。
母女两座坟,串了铜钱的红绳,空空如也的坟墓,漫天飞散的纸钱……纸钱……
对了,他那日碰见自称颂娘朋友的郑来香,在两座坟前烧纸钱的时候,唯独只坐在了颂娘娘亲的那一边,她不去祭奠颂娘,难道她本就知道那座坟里根本没有人!
“颂娘,你的尸骨……”石朝风刚要说什么,他的身边突然跑出个娇娇小小的身影,迅速冲到了颂娘的面前。
定睛一看,居然是郑来香。
“颂娘,我求你了,不要再生气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放过大家吧!”郑来香哭着扑倒在颂娘脚边。
颂娘低下头,黑黢黢的眼眶没有意思光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知道错了,是我向杨佩春提议送你去袁宅家宴赚钱的,是我偷了你娘的玉镯送给杨佩春的,你那闹着要自杀,杨佩春怕事情败露,趁我去抢你剪刀的时候推了我一把,我……我才不小心把剪刀扎下去的!”郑来香哭道,“杨佩春她一直在欺负我,我真的害怕她,怕她们打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颂娘俯下身,伸手掐住郑来香的脖子,将她一点点提起,从牙缝里一字一字道:“还我尸骨。”
郑来香被掐得说不出话,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挤出几个声音:“在……牧场粪池……里……我……错了……原谅……我吧。”
“你该死!”
颂娘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一大口鲜血从郑来香口中涌出。
“小娆……对……不起……”郑来香在最后意识消失前,吐出最后一句话。
“你该死,你该死……”颂娘的肩膀渐渐颤抖起来,连同她的手臂与手指。
小娆是她的乳名,从小到大,只有她娘和郑来香这般叫过她。
她猛然松开手,郑来香的身体砰地摔到地上,又从喉咙里摔出一口血来。
她并没有杀掉郑来香,而她身上残存的煞气和戾气,不知为何也肉眼可见地消减了。
“怎么可以……这么对我……”颂娘之前的锋芒顿时消敛得毫无踪迹。
她仰头看了看被雾气遮掩的白茫茫的天空,转眼间,她所附身的袁沐芳像失去所有支撑,重重跌了下来。
石朝风一个箭步冲过去将袁沐芳接下,再看时,发现颂娘早已从这具身体里离开。
“颂娘去哪里了?”青鳞问。
“自然要去寻她的尸骨。”向沉烟缓而回答。
石朝风安置好袁沐芳,又去另一边扶起郑来香把了把脉,松一口气道:“还活着。”
青鳞歪歪脑袋,一头雾水:“颂娘没有杀她,是已经原谅了吗?”
向沉烟轻笑:“原谅这件事可没那么容易,她是选择了要保护自己。”
青鳞还是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看向身边始终不发一言的陆无还。
陆无还的双眼被遮住,青鳞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微微叹了口气。
石朝风趁此机会,壮着胆子同他们攀谈。
“两……不,是三位,三位可是神仙?”
青鳞抱着泥偶转身面向石朝风,看起来有些生气,拖起手中的泥偶,冲石朝风道:“既见过了境主,为何还不下跪!”
石朝风瞪着青鳞手中被捏的奇形怪状的泥偶,当真想不出会是哪位神仙的至宝,但毕竟见识了他们的高强法力,还是满怀着无比的敬畏之心跪了下来。
跟着就听见泥偶“噗嗤”笑了出来。
“青鳞,不必戏弄他了。”向沉烟笑道。
青鳞仍旧气鼓鼓地记恨着石朝风说她怀里抱着的是你狗,当场摇头否认:“境主,我可没有戏弄他的意思。”
“几位神仙,咱们还去找颂娘吗?”石朝风不敢轻举妄动,不过这件事明显还没完。
一直不声不响的陆无还微微向着泥偶侧了侧头:“这件事,恐怕比我们想的还要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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