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商行的马车颇为豪华,装饰什么的,李平安也认不清楚,只觉得宋家老爷子的稀罕宝贝,也不及人家百分之一。

    而且空间极大,个人坐在马车里,不觉得拥挤。

    马车离了县衙之后,并没有立刻回村,而是去了一趟万鱼斋。

    尉迟将军并未离开,他命手下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万鱼斋的门外街道之上,大量的兵丁进进出出,正在忙碌着抄家,不对,抄铺子。

    魏家的掌柜,心疼的用手帕不停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口中不断呢喃着,“我的,都是我的。”

    李云不解地问道,“魏掌柜,既然万鱼斋欠了您的钱,您何不去跟那位尉迟将军说清楚,将同等价值的财物,先行拉走呢?”

    魏掌柜忍不住哭丧着一张脸,无奈地说道,“这天下哪有跟丘八讲道理的,再说了,我一个商人,拉一堆兵刃、铠甲回去做什么?”

    “啊!”李云连忙掀开马车的帘子,向万鱼斋看去,只见士兵们,搬出一箱箱的铁锭,一箱箱的兵刃、铠甲,着实有些眼花缭乱。

    尉迟将军愣着一张脸,缓缓地看向跪在一边儿的周县尉,开腔说道,“姓周的,这些东西,你作何解释?”

    “砰砰砰!”见状,周县尉浑身发抖地磕头,他的浑身已经被冷汗打湿了,“将军,这一切都是误会,我跟着劳什子万鱼斋没有任何牵连啊!”

    “砰砰砰!”

    在尉迟将军审视的目光下,周县尉的脑袋都磕破了皮,但他不敢有丝毫的停歇。

    “将军!将军!有大发现!”

    士兵的声音很大,连李平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尉迟将军不再管不停磕头的周县尉,而是看向那急匆匆奔过来的士兵。

    “将军,在他们秘密仓库里,确实发现了装军粮的袋子,但军粮却一粒都没有。”

    尉迟将军的眸子一缩,上前便是一脚,立刻喝道,“畜生!军粮呢!军粮呢!”

    那周县尉连忙翻身,重新跪好,哭丧着脸说道,“将军,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这万鱼斋跟我没有关系,这军粮又是怎么回事儿,我完全不知啊!”

    而车上的魏家掌柜也有些傻眼,甚至忘记奚落周县尉,而是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万鱼斋,匪夷所思的说道,“怎么可能!姓周的再大胆,也不该去动军粮啊!这可是诛三族的大罪啊!”

    尉迟将军的声音越发的冷漠,指着士兵说道,“去,将姓周的家人拉过来,就在万鱼斋,当着他的面,一个一个地杀,杀到他开口为止。”

    “遵命!”几十匹军马飞奔而出,朝着早就被包围的周家宅子而去。

    而彼时,见天色渐晚,开始返程的马车之上,李亮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活该!谁让他欺负我们村子!才三族,真的太宽容了。”

    马车之上,魏家掌柜给李平安煮了茶水,不过这时候的茶水比较复杂,葱姜蒜齐活,李平安还不好意思不尊重魏掌柜的手艺,只能捏着鼻子往嘴里放。

    别说,这味道,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紫菜汤。

    而此间,魏掌柜的眉头一直紧皱,自顾地喝了一口茶汤之后,忍不住对李平安问道,“我僭越地喊一声平安兄,不知道你对眼下,大康和南越国的形势怎么看?”

    李平安皱了皱眉?

    我怎么看?

    我躺着看啊!

    见李平安表情淡漠,魏掌柜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疑惑。

    不是吧,不是说,这李平安是读书人吗?

    读书人能不关心国家大事?这些读书人,不是动不动就引经据典,谈论国家大事,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们的观点,好博得几分美名吗?

    怎么自己谈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眼前这位年轻人,颇有一种不屑一顾的表情。

    李平安见魏掌柜一直看着自己,颇为无奈的说道,“我等都是升斗小民,岂敢妄议国事,毕竟我们已经拖了朝廷的后腿。”

    魏掌柜疑惑道,“何来拖后腿一说?”

    李亮哈哈大笑道,“魏掌柜,这你都不知道?衙门里张贴的告示不总是说,咱们大康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日子过得都很不错么?”

    “可我们这群人连吃饭都吃不饱,岂不是拖了朝廷的后腿么?你跟我们这种吃不饱饭的人谈论国家大事,岂不是找错了人?”

    魏掌柜点了点头,他想到过朝廷在岭南的治理存在问题,百姓的日子过得不咋地,但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像是李平安这等杀伐果断、颇有心机的年轻人,都对朝廷,对国家大事,处于一种毫不在乎的状态。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观一叶而知秋,魏掌柜预感,若是真的让南越国得手,指望民间,绝对是没戏的。

    在苦笑了两声之后,魏掌柜垂眸继续道,“刚才的事情确实说得有些过于虚无缥缈了,那我们谈一谈衙门,眼下岭南遇到了千年不遇的旱情,大家日子过得确实艰难,平安兄,你觉得衙门该如何治灾,才能让老百姓缓口气呢?”

    “缓口气?”

    李平安其实懒得说,也不想说,实在是人力有时尽,天意命难为。

    在封建时代,朝廷可以做到的事情,其实是非常有限的。即便是大康朝廷政通人和,真心实意抗灾,也未必能做到多好。

    但眼下路途遥远,自己坐了人家的车,魏掌柜又诚心发问,若是自己一言不发,倒是显得自己过于不解风情了。

    当下组织了一番语言,看了一眼李云,示意他也跟着听一听之后,这才开口说道,“赈灾救荒,其实对于任何一个王朝来说,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其实,在某看来,只要衙门存在,稳定地方,打击不法分子,便能维系一个基本,灾荒来时非常痛苦,但也不至于非常痛苦。”

    魏掌柜点点头,李平安的意思他很清楚,维系地方稳定,这是眼下最重要的。

    老百姓有一句话,叫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其实意思很明白,就是太平世道,怎么都好说,可是天下一旦乱起来了,人命就会比草贱。

    “平安的兄弟的意思是,衙门要尽可能地维持稳定,打击盗贼、山匪,甚至说越境的南蛮,还地方一个稳定吗?”

    “这件事情其实挺简单的,刺史府已经下定,让尉迟将军加大清扫力度,同时已经奏请朝廷,成立地方团练,允许岭南道的百姓,结社自保了。”

    “就这?”

    李平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旋即洒然道,“韩非子曾经说过,能去私曲,就公法者,则民安国治。用咱们老百姓都能听明白的话说,就是治国先治吏,吏治清,则天下平。朝廷想让衙门维持地方稳定,单凭派个将军,杀几个流寇,灭几个杀贼是不管用的。”

    “人穷就吃不饱饭,吃不饱饭就会被逼得造反,全天下的老百姓多如牛毛,匪寇亦然,你能杀得光吗?况且现在南越国虎视眈眈,一味地派兵镇压,甚至会逼着很多人倒向南越国,这反而会适得其反。”

    说着,李平安敲了敲茶桌说道,“你是大地方来的,肯定见过好地方的日子,那边儿的官员怎么样,我想你心里很清楚。起码不会跟周县尉一样,没有明确的证据,就随便抓人吧?这种腌臜之徒,一日不除,百姓就跟油锅里的鱼儿,早晚都被祸害死。”

    “其实,百姓们的死活,像是魏掌柜这种人完全不用在乎!你们因为是高门之后,岭南道没有油水,完全可以去其他地方快活。”

    “可是你知道吗?这岭南之地,是一处好地方啊,别看他现在闹灾,但是谁知道他几年之后,会不会变成鱼米之乡呢?”

    “况且这里,是老祖宗们,披荆斩棘打下来的地方,为什么要好端端的看着他民生凋敝,日渐被南越侵袭呢?”

    李平安眯缝着眼睛,忍不住长叹一声。

    他仿佛看到了一群野猴子,拿着刀枪棍棒,冲到了自己的家园,烧杀抢劫。

    岭南现在虽然对于大康不重要,但是少了岭南,大康可就是南北受敌,日子再也安生不起来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再这样下去,大康的岭南道,真有可能成为南越蛮子的地盘!”

    李平安说到此处,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抬了抬手,歉然的说道,“抱歉,其实我说的有点多了,你只是一个掌柜,其实您更在乎的是怎么赚钱,不是么?”

    “平安兄,你小觑魏尚了,被家族发配在岭南来之前,我也是个意气风发的书生呢!”

    话音落下,魏家掌柜掀开车帘,对着赶车的伙夫说道,“能不能行了,我还能不能吃上李兄家的乌鳢了?快一些!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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