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所谓日光之下并无新鲜事,婆媳矛盾不过是那点事儿。
薛可用出差后,宋美丽最大的难处是洗澡问题。
以前薛可用在家,夫妻两个固然关系差,薛可用挂着个丈夫的羊头,但狗肉总是要卖点的。比如小心地给老婆的伤腿裹上保鲜膜,在浴室里准备好板凳,等等。
婆婆会说:现在又不是夏天,洗澡多了伤元气。你这身子,又没有去锄地,还能有多脏?拿毛巾擦擦就行,够不着的地方,我来帮你擦。
宋美丽肯定不会让婆婆碰她身子。
婆婆又说:可用小时候,我们一个冬天都洗不了一次澡,都是攒攒到过年的时候洗。脱了裤子,哪个不是黑不溜秋的屁股蛋子?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宋美丽听了,更厌恶了。她无法想象一个冬天不洗澡的人,要脏到什么程度?要是以前脑子好使,没有被薛可用文艺青年的外表糊弄,她要命都不要找这样出身的男人,就算他飞黄腾达,他原生家庭的东西早就浸到骨子里去,在婚姻生活的不经意间,那些东西都渗透出来,叫她无法忍受。
这天的天气预报说,过几天会是连续阴天加一场雪要来。家里用太阳能,阴天意味着热水不足。忍了好几天的宋美丽决定把澡洗。
婆婆要准备晚饭,坐在餐桌旁摘芸豆。
在把自己弄到卫生间之前,宋美丽对婆婆说:我要洗澡,你拉屎吗?
婆婆来了后,家里有三个大活人,薛可用又恢复了一早跑小区公厕的习惯。位置让出来了,薛母补上。婆婆和儿媳妇一个爱好,能把厕所蹲个海枯石烂。
所以婆媳矛盾里,有俩窟窿永远堵不上,上面一个,底下一个。
婆婆说:懒驴上磨屎尿多,我这回清净着呢,你去洗。
宋美丽又嘱咐说:不要开卫生间的门,我洗澡不喜欢有人打扰。
婆婆:哎呀,小敏妈,女人脱了衣服,胖的瘦的,还不是一样,都是俩奶子挂着,谁也不多个奶子。我没空看你的光腚。
婆婆一定是气死人学校毕业的。宋美丽也不多说,蹦跶着自力更生洗澡去了。
关上门,拿着淋浴喷头,就像浇花一样。水洒下来,就像爱的小手抚摸着饥渴的皮肤,一朵花在身体里缓缓绽放,宋美丽忍不住哼起了歌:
一棵呀小白杨
长在哨所旁
根儿深,干儿壮
守望着北疆
微风吹吹得绿叶沙响罗喂
太阳照得绿叶闪银光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她在哼刘大吹喜欢的那首歌。
宋美丽认为,汪芳来送吃的,绝不是汪芳心有多好,而是自己跟刘大吹诉苦,刘大吹差遣老婆做的。在伤痛的日子里,她心里也有棵白杨树。女人要是心里没有念想,花朵都会枯萎的。
洗澡的时候,世界是她的。
2
薛母在厨房炒菜。
今天她又问儿媳妇要了二百块。城里的物价太贵了,在乡下喂鸡的包菜,在这里都两块好几一斤,一棵包菜小十块呢。儿媳妇嘴刁,包菜这菜自然是不爱吃的,想吃贵的,冬天的芸豆和蒜苔,哪个不是蔬菜中的战斗机啊。
老太太现在学聪明了,就是顺着儿媳妇的口味,反正她掏钱。
掏的钱里,当然有她的跑腿费。她觉得自己是来儿子家享福的,现在干起了老妈子的活儿,要是算工资,也是很贵的。
老太太很聪明地看出来,儿子儿媳妇的钱不像一般夫妻那样,是烂在一口锅里的肉,儿子支撑着家庭的大部分花销。她问宋美丽要钱,也是平衡一下儿子家的财务问题,为自己的老实儿子讨些公道。
这晚做炖芸豆。薛母一定要给芸豆搭配一个固定伙伴:土豆。本来还有个第三者:茄子。小三太贵,这次就不一起炖了。
热锅下油之后,葱花爆锅,菜下到锅里,忽然起了一阵大火,整个锅都要烧着了。
作为一个占领伙房阵地好几十年的人,她并不惊慌,端起一盆洗菜的水,一下浇上。
没想到,水遇见火,迅速勾搭上,随意起舞,灶台前成了火海。薛母这才乱了方寸,从厨房冲出来,一下推开卫生间的门。
3
正在愉快浇花的宋美丽一看婆婆冲进来,脸立马变了:出去!出去!滚出去!
薛母说:谁稀罕你的光腚子,连个奶也没有。厨房里着火了,咋办呢咋办呢。
宋美丽一听,顾不上被婆婆看了光腚的羞辱,大喊:拉下电闸,拿水泼。
薛母:电闸不知道在哪?泼了水不管用了,火更大了。
宋美丽喊:拿被子扑。
婆婆听了,转身直奔宋美丽的卧室,抱了一床蚕丝被去救火了。
宋美丽摸起拐杖,赶紧蹦跶着出了卫生间。
就见厨房里火光闪闪,劈里啪啦地响,好似别的东西也烧着了。
一场炒菜引起的大火,就要吞噬这个家。
婆婆抱着宋美丽盖的那床蚕丝被,穿过客厅直奔厨房。
宋美丽大喊:蚕丝被灭不了火,要棉花的被子。
婆婆不听,她和儿子的被子都是棉花的,但是烧了两人的被子,就要光腚睡觉。你就是舍不得你的蚕丝被罢了。
到了厨房门口,火势越发大了,还有浓烟冒出来。
薛母大叫一声。这阵势,她要是扑上去,非得当了女版邱少云。
不行,家里还有五只羊,一群鸡,一个老头子,都需要她呢。
她把被子一扔,穿过客厅,又转身直奔自己的房间,把一个随身包带上了。
此包是薛可用给她买的,上面印着大铜钱,据说叫驴包。
驴包里装着她的金银细软。
宋美丽已经到了门口,这边的墙上有个挂画,挂画背后是个配电箱,薛可用个子高多穿二尺布,一伸手就够着了,宋美丽省了二尺布,颠着脚都够不到。
她凭借着一条腿艰难站立着,用拐杖把挂画挑下来,但是配电箱的门怎么也打不开。
见婆婆走来,命令她搬个凳子过来。
婆婆没听见,腋下还夹着她个驴包,分明是帝国主义夹着尾巴要逃跑。
厨房的火在烧,婆婆在逃,宋美丽的愤怒在咆哮,他们母子简直是一丘之貉,都在盼着她死。
宋美丽把拐杖往脚下一横,婆婆被绊倒了,脑袋撞到门上,只听咚的一声,门赏了她一个大包。
婆婆吱呀乱叫一通。
一片混乱中,有人摁门铃。
4
宋美丽开了门,汪芳提着保温桶站在门口。
一看宋美丽赤裸着身子,薛母倒在地上。正要问什么,宋美丽急急地要她帮忙把电闸拉了,说厨房起火了。
汪芳赶紧照办了,把电闸拉了。然后直奔厨房。
一看厨房火苗在窜,汪芳又奔卫生间,提了水去救火。
见宋美丽光着身子,又把地上的蚕丝被给她,宋美丽裹了被子,站在门口呼喊邻居来帮忙。
……
这场冬天里的一把火最终被扑灭了。参与灭火的是汪芳和宋美丽的三位邻居。
三位邻居里有两个高工和一个当官的。一年长的高工趁机向宋美丽婆媳俩普及防火知识。
领导象征性地关心了宋美丽的腿伤,又语重心长地说:都是住一个楼的,一荣不俱荣,一损却俱损啊。
宋美丽向领导表决心,以后一定认真学习防火安全知识。
薛母却当着他们的面哭诉,自己没有想逃,就是想出门找邻居帮忙,但儿媳妇误以为她要淘跑,使出绊脚石,让她碰了头不说,嘴里那颗大门牙也开始松动。
邻居们七嘴八舌劝了半天,各自回府。
留下汪芳和这婆媳俩在家。
婆婆把自己关进小敏的卧室,一声声地哭她娘去了。
汪芳收拾了狼藉的厨房。觉得宋美丽的日子真是难过。腿断了,连反抗都是无力的。
她把带来的荠菜鸡汤馄饨盛在两个碗里,等俩老姑奶奶来吃。
婆婆依旧在哭娘。哭戏已经接近尾声,抽抽嗒嗒的打着响雷,大约雨早就停了。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汪芳知道宋美丽在洗澡,便去敲门,说厨房简单收拾了一遍,没啥事她要回去了,老刘还在等她吃饭呢。
宋美丽却说,要她进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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