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希望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药。
就这么一个平常的早晨,长在越南姑娘小芳心里的那棵小苗子,忽然就见了天日。
每天早上,油条铺子前总是排起长队,卖油条的事是老板娘去做,小芳负责油条铺子的宇宙中心任务:炸油条。她尽管低头忙碌,但总觉得自己是这个铺子的绝对女猪脚。排队的人,肯定会注意宇宙中心的铁筐里,还有几根油条。以及那个秀气的大厨。
可她就那么不经意地撇了一眼。
高个子除了多穿二尺布,还在人群里一眼被看到。
那双眼睛,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她几乎每天都在温习,熟悉到睫毛林里种了多少棵树。
她的心忽然砰砰乱跳。上海为什么叫魔都,因为会有魔幻的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她日思夜想的人,忽然就毫无征兆地到了眼前。
可是,为什么她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扔了手头的东西就跑上去,一下钻进他的怀抱,说着相思之苦呢。而是依旧站在热油锅前,把长方形的面剂子双手一揪,放进油锅里,吃啦一声。
原来,爱情就是近乡情怯的感觉。
可就这么一犹豫,队伍里没有了陈小春的影子。
小芳心慌意乱,若是这次再不相见,陈小春大约会消失在茫茫人海里,今生无缘了。
于是她跟老板请假,说要上厕所。
早晨最忙的时候,上厕所都有懒驴上磨屎尿多的嫌疑。但管天管地,管不着人家拉屎放屁。老板挥着一只油手,准奏。
小芳迅速脱了围裙,冲出油条铺子。
2
陈小春提着一兜子油条,大步流星走到一辆车子身边。那一年在越南的小山村,他吃完饭离开时,也是这样的背影这样的步子。她因此更加确定他就是给她承诺娶她的陈小春。
但是她喊了几声陈小春,那人始终不回头,仿佛陈小春是个影子,在她面前飘着,她抓不到他。
眼见着,这个影子把经过她手炸出来的油条放在车子的后备箱,然后转到车前来,开了车门,刚要钻进去。就见眼前一个小蹦豆对着他喊陈小春。
他扶着车门站住,问小芳:你在喊我?
早晨的阳光里,小芳满是局促和喜悦,她点点头,说:陈小春,我是小芳,不是,我的越南名字叫xxx,你还记得你在我家吃过饭吗。你怎么一走几年都没有信儿呢。
那人一脸茫然:姑娘,咋回事?你不是刚才在炸油条吗。
小芳心里一阵激动。多少老头老太看她,都不如陈小春的一眼抵万金。
小芳一下有了自信:陈小春,我记得你的眼睛。像驴眼一样好看。你没变的。我就是想问你一下,你当年对我说的话,是真的吗?
那人好像一下来了兴致:我当年说过啥了?
小芳:你说,给我父母五千美元,就可以把我娶走。但要我等一年的时间,如今过去了好几个一年,你才出现。当年我跟你说不了几句中文,现在我都会用中文骂我婆婆了。
那人一听,扑哧笑了:你都有婆家了,也就是说已经结婚了,怎么可能再和陈小春好呢。
小芳一听,才知道自己脑子不拐弯,说错话了,赶紧说:不是这个意思,我见了你的面,如今只想问问你……好吗?
那人:姑娘,说句实话,我并不认识你,也没去过越南,你要是坐我的网约车,欢迎找陈师傅,我也姓陈。我现在要去接人了,姑娘,再见。
说着,他上了车子,关了车门。然后,车子放了一窜屁,离开了弄堂。
小芳站在弄堂口,恍惚着。她等了四年,原来这个人不是陈小春。可他分明就是陈小春。
她满心委屈。
这时候,她的小腹忽然有了动静。
花生米在她肚子里三个半月了还没动静。她问大芳怀孩子的时候几个月有胎动,大芳说海涛不足三个月就动了,所以海涛小时候是个皮猴子。小芳暗自担心自己是不是怀了个傻子,傻得都不知道在妈妈肚子里动一下。
这天,终于花生米终于给母亲发出了信号。
3
夜晚,大芳和小芳躺在床上。
小芳就把遇见陈小春的事说了。她的欢喜和悲伤在一个早晨拥挤而至,来不及消化,如今,老牛反刍一样的痛。
小芳问:大芳,你谈恋爱的时候有过心疼的滋味吗。
汪芳在时光隧道里回到年轻时代,好像在刘大吹之前,那个南方打字员离开了他们镇上,要到大城市去,她有过心疼的。和刘大吹的恋爱中,刘大吹复员时离开部队的百般不舍,她也跟着心疼。海涛在成长中的沟沟坎坎,无数次让母亲心疼。甚至,连小芳的公爹老来被抓,她知道他犯了法,理所当然,但她不觉得他十恶不赦,还有心疼。最近她又心疼了,她爹把家底拿出来给自己看病。刘大吹居然收了,不是心疼,是心寒。
她四十几年的人生里,心疼太多。恋爱中的那点疼已经不值一提。
可是对于手里还有大把青春来挥霍的年轻人来说,恋爱中的疼是人生的最痛。
小芳说:中国字真是伟大,心疼,是心真的疼。就是左胸口小奶那个位置一钻一钻地疼。
大芳问:陈小春买了多少油条?
小芳:一大袋子。因为我炸的油条好吃。
大芳:单身的男人哪有那么勤快,去给自己买早点?这个陈小春,很可能结婚有孩子了。油条是买给家人的。
汪芳想起刘大吹的哥们陆致礼,和前妻乔麦在一起时,懒出花来。二婚后,勤快得像蜕了一层皮,最显著的变化就是能早起来为老婆买早餐了。
她于是继续戳破小芳的美梦:很多中国男人爱开玩笑,你千万别当真。
小芳的确当了真。她认为自己说错了话,她能流利地用中文骂婆婆这句话,透露了已婚的事实,把陈小春吓跑了。
夜里,她肚里的花生米又动了几次。提醒她当妈的事实。但她心里仍然有个顽固的梦,就是再次见到陈小春,听他讲一句当年的话是真的。不是开玩笑。
然后,即使他结了婚,即使他们此生不再相见,她也心甘。
爱情是女人的光辉梦想。这个梦想里,藏着多少不甘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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