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汪芳觉得自己像个木头人,晃荡着到了宋美丽所在的病房区,她跟值班医生打听到了宋美丽的病房。
到了病房门口。她从门上的那块玻璃望去。
病房里有三张病床,其他两张病床各自用帘子围成自己的地盘,宋美丽的病床就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一览无余。
雪白的被子里钻出一只卤猪蹄,搭在床尾,好像在集市上叫卖。
宋美丽的右脚烫伤严重,大热天的,抹着厚厚的烫伤膏。一暖瓶水开水浇到她右脚上时,刘大吹终于低下了骄傲的公鸡脑袋,他一边叫医生,一边抢过别人手里的塑料脸盆,跑到卫生间接凉水给她的脚降温。
家人给她请了护工就散去。疼痛席卷而来的夜,她是多么盼着刘大吹像只耗子溜出来看她。毕竟祸从他起。
她跟家人解释说自己不小心碰了刘大吹的暖瓶,刘大吹这个公鸡肯定一毛不拔了。想想她两次受伤,都与刘家有关。不由得感叹自己命苦。
但是刘大吹没来。
偏偏请的那个护工,是个毛脚婆娘。家人不在跟前,她也不敢表示不满,凡事忍着。
这回她要小便。
护工毛手毛脚地把痰盂放在她身下,她的右脚没有兜售出去,从床尾掉下去来,仿佛又跳到油锅里炸了一次。
宋美丽疼得呲牙咧嘴,斜着半个身子撒尿。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门玻璃上的那张脸。
刘大吹没来,刘大吹的老婆居然来了!
她吓了一跳。仿佛一个鬼来索命了。
要是她进来,对着病床上的她破口大骂,满屋子的人都知道自己偷了她男人,她还是感觉丢人的。
念头一闪而过。宋美丽又有对汪芳看她狼狈的样子感到生气。她已经尿不出来了。
护工把痰盂抽出来。又把她弄疼了,她还是敢怒不敢言。
再抬头,汪芳并没有进来,不见了人影。
2
第二天一早,汪芳要出院了。
她对刘大吹说,我吃够了医院食堂的饭,老刘,你能去医院对面给我买份云南过桥米线吗。
住院期间,汪芳的胃口很差,吃饭像个小鸟,加上化疗的痛苦,她已经瘦成一把把。这回,她忽然来了食欲。
刘大吹说:医生说你不能吃辣。
汪芳:你给我买不辣的。
刘大吹领命而去。
临走,汪芳又说:你也给自己买一份,别亏着自己。
住院期间,汪芳和他没话说。他不在病房的时候,只要精神状态好,她就和病友打成一片。
这回她主动关心自己,刘大吹的心一软。
汪芳就在趴在病房的窗台边。夏天的早晨,热气升腾,医院从来不缺客人,生意好得很。而自己就要出院了,就像一只病鸟飞出笼子,她也不知道还能飞多久。
她的视力极好。
很快,她看见刘大吹提着两份米线而来。他的确听了她的话,给自己买了一份。他的身影看起来矮墩墩的,人好像没精打采的。他被撸了主任的职位,是人生的重创。她想过要原谅他,但是她连原谅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昨晚去看宋美丽,她站在门外,是踮着脚尖的,因为化疗让肾气亏损,以至于她脚跟不能粘地。活着都这么累,哪有恨的力气呢?
她想,刘大吹大约很快就上来了。她的确有了一点胃口。
这时,有病友跟她打招呼。他们互相加了微信群,彼此鼓励,相约着要好好活下去。
病友里有个退休的老教授对汪芳说:我们这个病啊,化疗几次就好了,你看看那些尿毒症的就不一样,他们要终生透析或者换肾,换了肾也不是一劳永逸,每年保养的药物都要好几万。所以比起来,老天爷在眷顾我们。
汪芳和这个教授在化疗时见了两次。他做传统的化疗没用,改做另一种pd1,每次都吐得稀里哗啦的。他夫人美丽温柔,对他说话像哄小孩。等他终于睡了,她就跑到楼梯上掉眼泪。
老教授这么一说,汪芳就笑了。想起前天听见的话。
那天,汪芳要去做一个检查,路过透析室,那里有很多人在透析以及等待透析。走廊的座椅上有几个在尿毒症病人在聊天,他们说:哎呀,我们这个病还好,就是来透析一下,一个星期来一次,你看那些生了癌症的病人,有生命危险呢,不定哪天就被老天爷收了去。所以我们要珍惜生命啊。
这天听老教授如是说。两厢对比,原来哪一行都有鄙视链。但何尝不是给暗淡的人生一点光呢。
她笑了。
和病友们有说有笑。
汪芳忽然想起,刚才就目测刘大吹已经走向病房楼,怎么还不进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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