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雨后清凉。
她从小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因认床睡不好,起夜时偶见萤火虫飞过,追着那些虫子在庭院中溜达,溜着溜着便迷了方向。
误打误撞发现被关在柴房,病得快死的云砚之。
十年前的承恩侯府,苏老夫人还是后宅真正的掌权者。
因云砚之深得承恩侯的信任,又占了嫡出的位置,苏老夫人一直不待见他。
每次云耀之故意挑衅,云砚之被迫反击后,总会受到苏老夫人加倍的责罚。
当时,他被人打得满身是伤,明明发着高烧,看起来已经疲惫不堪,整个人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狠戾之色,就像她小时候见过的狼崽一般。
凶悍,警醒,极具攻击性。
在那么黑那么暗的地方,脸上没有一点怯懦,有人来了,也不主动向她求救。
反而蓄势待发,仿佛随时准备扑向敌人的咽喉。
像他这样的人,能用三年时间在慕家军中站稳脚跟,从一个不起眼的兵卒擢升为骠骑将军,她一点也不奇怪。
因为,他从小,就对自己足够狠心。
“三公子。”
门是开着的,粼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门前。
云恬从过往思绪中抽身,就见粼光在云砚之示意下快步走近,急切在他耳际低语了几句。
云砚之的神色变得意味深长,视线也随着落在自己身上。
云恬被他看得心尖一颤。
想起昨日灰头土脸离开的萧羽,暗忖,门第悬殊是明摆着的,有云砚之出面,萧家人翻不出什么浪来,所以,只剩云薇了……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一抬眼,就听云砚之淡声道。
云恬瞧他明镜似的眼神,也懒得与他打机锋了,“云薇撺掇祖母,给父亲施压了?”
粼光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难怪这云大小姐能入得了他家主子的眼,原来,都是有着八百个心眼子,棋逢对手啊!
云砚之无声瞥粼光一眼,见他收回视线,默默退到一边,才对云恬问,“若是,你打算如何应对?”
闻言,云恬笑了笑,还未说话,就见雨疏匆匆跑来,“萧家老夫人和萧大人抬着不少东西过来,说还债的话,得请侯爷过来当面见证,如今,侯爷已经在正厅了。”
雨疏语气担忧,“传话的人说,侯爷脸色不太好看。”
云恬一怔,萧羽可还真敢恶人先告状啊。
不过,昨日讨的债,他能在一日不到的时间内凑齐,倒是真让她有些意外。
萧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宽裕了?
……
步入正厅,承恩侯稳坐主位,脸上端着平易近人的笑容。
萧母正坐在客座一席,一身紫红色的镶玉罗裙,头上还顶着红绿交错的翠钿花钗。
要说贵气逼人,显得太过庸俗,要说打扮精致,分明又不伦不类。
地上三个大箱子摆放整齐,箱盖都被打开过了,一眼可以瞧见,里面都是云恬这几年零零散散送出去的东西。
萧母桌案前,还放着一叠银票。
“哟,云丫头来了。”看见她身后的云砚之,萧母一脸慈蔼,丝毫没有被逼债的恼怒。
萧羽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凑出这么多银两,本就不正常。
再加上萧母的态度,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了。
云恬与诸人见了礼,当即示意雨疏开始清点东西。
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她旁边的萧羽。
萧母借着抿茶的空当,给萧羽使了个眼色。
萧羽从空荡荡的失落中回神,端起笑道,“恬恬……”
“咳!”
察觉到一旁云砚之骤冷的视线,他连忙改口,“云大小姐,这都是按照你的单子送过来,若还缺什么,我立刻回去找,找不到,也会照价赔偿。”
萧羽一反常态,语气谦逊,若云恬再计较下去,倒显得承恩侯府大小姐小家子气。
承恩侯也满意地颔首,主动开口道,“恬恬,随便点点,过得去就行了。”
云恬却不吃这一套,却也没有当场驳了承恩侯的“教诲”。
她轻笑道,“萧家的诚意我看到了,东西正由雨疏清点,萧大人多喝热茶,静候即可。”
能喝茶,就少说话。
萧羽脸皮一僵。
他自诩朝中新贵,得承恩侯庇佑,户部那些同僚对他亦是多有奉承。
一身傲气,何曾受过这样的磋磨?
而且,还是往日他颇为看不起的云家庶女!
心中那股熟悉的烦躁再一次冒出来,但当着云家人的面,他不敢放肆,只得生生吞下气闷。
“少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萧母开口为他递了个台阶,少霆是萧羽的字。
“云大小姐说得对,是在下急于求得大小姐原谅,唐突了。”萧羽作揖,退到座位上。
便听萧母朝承恩侯道,“少霆这些年在朝中,承蒙侯爷多有照顾,老身一直十分感激侯爷。”
承恩侯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开始了……
他正欲摆手说几句客套话,就见萧母抬起袖袍,无声拭泪,再开口时,已然哽咽,“都说黄金有价,情爱无价。”
“今日老身斗胆问侯爷一句,这些身外之物,我们都还上了,那我儿这几年遗落在大小姐身上的慕艾之心,大小姐可否还回来?”
此言一出,云恬当即冷了眼,就连一直坐在承恩侯下首的云砚之,也瞬间沉下脸。
这俨然就是恶人先告状了。
承恩侯没想到,萧母看着一脸无害,说话居然棉里藏刀。
当初云恬和萧羽的婚事,是承恩侯主动提的,萧羽应下后,这些年也一直未曾定亲。
思及此,承恩侯有些难堪。
突然说换人,确实也好像有点儿过分,看着倒像是他们承恩侯府仗势欺人……
“我儿少霆比云将军还年长一岁,如今都已经二十有四了。”萧母叹气,“我还想着今年若能敲定亲事,明年指不定能抱上孙儿……”
“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萧家祖上三代无官,少霆虽然从小奋发上进,入朝后又得遇侯爷这般贵人提携,但终究是个寒门子弟,高攀不得承恩侯府嫡出的小姐……”
她说到激动处,声音哽咽,悲凉。
“今日这般说话,实在是失礼,望侯爷见谅……我、我只是太心疼我这专情执拗的孩儿……”
承恩侯额角直冒黑线。
不由想起府里头何氏和苏老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各执己见的模样。
怎么?
好不容易摆平那两个,这儿又来一个!
一定是前几日香油钱捐少了,护国寺那老秃驴又开始念经召唤他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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