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叶府院墙边的小草阵阵微颤,接着一个小脑袋钻了出来,正是叶梦寒三人。
因为小姐的吩咐,巧儿早就想法儿支开了下人。连自己也守在了院口,防着二小姐的突然造访。以至此刻的院子里除了他们三人,便也只有几只闲散的雀鸟,倒是十分地安全。
叶梦寒回身扶起方昼晴,看着对方身上因爬狗洞而沾染了泥脏,连忙用手拍下。接着她将一个钱袋拿了出来放到方昼晴掌心,说道
“晴儿姐姐,你们现在就从后门溜出去。那边的人已经被我支开了,尽管放心的走。这些银子是我的压岁银,虽然数量不多,但也总能用一阵子的。”
女孩神情恳切,与平时天真烂漫的模样十分不同。只是此时的方昼晴早就心绪大乱,无从欣赏她这个妹妹成熟稳重的一面。倒是在她身后的方昼澜,看着女孩珍而重之的将那钱袋放于自己妹妹手中。只觉得如冬日暖阳烙在他心里,恩情之重永不能忘。
叶梦寒看不到方昼澜眼中的珍重,只将方家兄妹一路送到了后门处,观瞧四处无人后才推开大门。她拉住方昼晴的手,到此刻,她们姊妹二人终要别过。等跨出这道门,她与晴儿姐姐就再也没有见面的可能了。小小的手紧紧抱住那个温暖的身躯,那个世界上不是她亲姐姐,却对她关爱胜似亲姐的人。以后…便再不会有人疼惜她,为她提前准备好她最爱吃的蜜果了…
“晴儿姐姐…”
话被哽在咽喉,眼泪却委屈地一瞬而下,噙满了整个眼眶。
方昼晴最后一次拍了拍她的头。心里明白无论前方千难万难,她再也不能是方家儿女了。方家这颗大树已然倾颓。从此,她不但不能再护着怀中这个小妹妹,更是连自己的安危都无法保证了。
方昼澜揽过自己的妹妹,不忍再看这离别时刻。兄妹二人略显狼狈地向外走去,回头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奋力的像他们挥着手,像是要送他们一程再一程。
她头上那只小小的银蝶在阳光反射下发出五彩光芒,随着她的动作仿佛要振翅而飞。物同其主,灵动美好得不可方物。
方昼澜强迫自己扭过头去,再不敢回头看去。
方家兄妹越走越远,直到连人影都寻不到了,叶梦寒才合上门扉。心情激荡的她没有注意到,离后门不远处的马厩中。她在叶家最惧怕的大哥叶梦淮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切。
叶梦淮为人聪慧,年少之时便有功名在身。不但才华出众,更善为人处世之道。天资卓越更是寻常人所不能及。只是因为叶父为人谨慎,担忧叶家太过惹眼,才暂时未准其进入朝堂。
通常这位叶家大哥一向都是下了学就直奔厅堂,想着法儿给叶梦寒找麻烦的。今天也是巧,他的同窗好友文瑜从西市淘来了一匹好马,送予他做生辰礼物。叶梦淮喜欢的紧,不等去狩猎就要提前在武场跑跑马。这才刚走到马厩,就看叶梦寒带着两个小厮从后门出来。自己那个庶妹眼眶通红,神情伤感。两个小厮也步伐匆匆,面色惊惶,连背影都眼生的很。
这奇怪的光景不得不让他起疑。只是这三人动作极快,没看一会儿自家妹妹就关上了后门,那两个小厮也急匆匆地走远了。
叶梦淮摸了摸黑马柔顺的皮毛,心里正估算要不要追上去问个究竟。就觉的掌心一暖,原来是那匹马儿低下了头颅,吐出粉色的小舌,讨好般的舔舐着他掌心。叶梦淮心中大悦,转瞬就将那俩小厮的事儿抛在一旁,专心的饲弄起马儿来。心里念着今天就算叶梦寒命好,看在马的面子上就勉为其难地放她一马。
已经走远的方家兄妹不知道,自己在暗中逃过了一劫。
两人走到渡口处,交了银钱乘渡船出了外城。方昼澜才又租了一辆马车载着自己和妹妹离开汴梁。马车摇摇晃晃,窗外的风景也渐渐从密集的屋舍变为稀疏的荒木,直到远离了那巍峨的城门,兄妹两才终觉得长出了一口气。
方昼晴揉了揉自己早就酸涩不堪的腿,不由得又落下泪了。自出生起她从没有走过这么多的路,脚心痛的像是被火在烧。刚才急着逃命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只是把腿放在地上,都觉得难受。
方昼澜看妹妹又难过起来,急忙蹲下想替她擦掉眼泪。手在怀里掏了又掏,都找不见丝帕。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就换上了小厮的衣服,哪里还有什么丝帕。
方昼晴哭的更凶,却又要咬紧了嘴不让车夫知道。她眼中的大哥哥此时脸颊黑灰,化妆用的眉粉被弄的东一块西一块的。身上还穿着不大得体的小厮服。往常腰间那些华美的玉佩,宝剑,丝绦统统不见,只剩一个还算鼓实的破旧钱袋系在上面。
“大哥哥…大哥哥…”
她的大哥哥几时这样过,他那么爱惜样貌的男儿,这遭的是什么罪…她一手拉住方昼澜的手,另一手狠狠抹去自己的眼泪,还带着哭腔的嗓子染了几分恨意,几乎是咬着唇地向方昼澜问道
“大哥哥,究竟是谁害了我们?!”
她一闺阁女儿只知道方家是被歹人所害,但仇人是谁却是不知。
方昼澜听他问到仇家,更是恨的握紧了拳头。但片刻后却将拳头松开,只摊开手掌一下一下地拍着方昼晴的背,安抚着妹妹
“仇家是谁,我日后在告诉你。只从此刻起你我二人在不能姓方了,从今以后我便是林渊,你便是林夕。”
他们方家血海深仇,就若深渊,他要自己从此刻起,永不忘自己所处之境,才能为方家上下报仇雪恨。
至于妹妹…他想到叶梦寒那张天真烂漫的小脸。妹妹就叫林夕吧,希望妹妹同她一般往后的生活永远充满阳光。况且夕是恩人名字的拆字,也算是他们方家不忘恩情了。
车轮滚滚,送走了曾经名冠京城的方家兄妹。从此汴梁城里再没有方昼澜和方昼晴这两个人,而江湖中却多了名叫林渊和林夕的两兄妹。
巧儿在院门口估算着时间,眼看这个点大少爷和老爷都已经回府了,自己家小姐也该忙完了吧?她忧心着叶梦寒与方家小姐玩的太过,看着大小姐今天也不会来这边找什么由头了。才提着裙子跑回了叶梦寒的闺房。
刚一进门就看见自家小姐跪在衣橱前翻找着什么。刚要问话就听叶梦寒开口说道
“是巧儿么?你快去给我找个烧的旺的火盆来”
“昂?火盆?”
巧儿心里打鼓,小姐今儿个是玩的哪一出啊。一会儿要个小厮衣裳,一会儿又要火盆。这个时节屋里点个火盆还不要热死人了。想要劝解几句,又想明白自家小姐哪儿有过听劝的时候。还是早点拿过来,要是折腾到开饭的时候。少不了又要挨大小姐的骂。
只是这节气哪家还用火盆啊,所幸院子里有个老嬷嬷因为身子虚弱很是畏寒,自己偷藏了一个,让巧儿毫不客气的端来了。
把端来的火盆点上火,屋里一下就添上了些燥热。巧儿烧的满脸通红,看着小姐还在哪里找着什么,忙凑过去问
“小姐,你这是找什么啊?东西都是巧儿收的,让巧儿帮你拿出吧。”
叶梦寒听她如此说,这才停下手。只将手中那匹绯红色的鲛纱扔进火盆,吩咐道
“我记得还有两匹鹅黄色的锦缎和一条杏色的穿花蝴蝶绺子,都找出来给我。”
巧儿被她这一番动作唬了一跳,一时怔楞才眼瞅着火舌卷过那匹绯红色的鲛纱。火星四溅瞬间就把那布匹烧的不成样子,连忙跪到在地一脸不解地问道。
“小姐这是怎么了?就是再生气也别拿这珍贵物件出气呀!这鲛纱连大小姐都没有的,这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匹…”
她神色惶急,但看自家小姐脸上却是一片淡然,又继续劝道
’您不是和方五小姐约好了要等及笄礼时一起裁了做衣裳么?如今烧了,等及笄的时候要用什么呢?”
不怪巧儿着急。这鲛纱本就是由上好的织女织造,用时非常,一年才能织就一匹。又因为染布时需要用到海中一种名为鲛鱼的鱼类骨甲,不仅材料难得更是上色极难。所以以绯红色、碧绿色这两种颜色最为难得。虽然还比不上贡缎,但也不是寻常官家能见的。
方昼晴送她的这一匹,织脚细密颜色极正,又是绯红色的,实属鲛纱中的极品。说是留着传家也不为过的。
叶梦寒你本来也确实想着等她及笄要裁出一身衣服。同他晴儿姐姐一起请画师为她们二人画像。
可现在…这鲛纱若再留下去就是祸害了。
鲛纱显眼,为了叶家的安危,也为了晴儿姐姐她们能逃得更远。这些东西必须要烧个干净。
“这东西不烧就是杀身之锅。”
叶梦寒说的笃定,眸子中的传达出一种不属于孩童的坚定。。
巧儿从未在自家小姐脸上看到过如此凝色。她的小姐明明还那么小,平日里也只会做些捉蝴蝶斗蟋蟀的小孩乐趣,甚至连那爬狗洞都是孩子意气。怎么…一下子就像长大了呢!
巧儿愣在那块儿。叶梦寒确知时间紧迫,刚才协助晴儿姐姐逃命时还不觉怎样。等到她二人逃走,她反倒生出几分冷汗。再等到回了屋子坐定了,她才渐渐后怕起来,明白自己这是惹了个多大的祸事来。不过…她却不后悔就是了。
叶梦寒等不及巧儿,自己又飞快的翻找起来。一边在脑海里反复思量着这些年晴儿姐姐都送过她什么有趣的玩意,一边加快手里的速度。若是不小心落了一样,都是悬在她身上的一把刀。
巧儿见她动作匆忙,虽然心里十足地不解,仍是帮着叶梦寒找了起来。尽管不舍这些价值千金的物什,但她毕竟从小就以小姐为尊,见劝解无用只好配合起主子的行为。只将满肚子的疑问都咽到肚子里。两人从衣橱翻到妆台,将屋子里上上下下全都找了遍。直到叶梦寒点出的所有东西,都被那火盆付之一炬,才算作罢。两人也是满头大汗,靠在一起好半天说不出话。
巧儿看叶梦寒小小的脸上满是疲惫,汗粘住鬓发糊在脖子上,看上去就极不舒服的样子。忙又打起精神,招来二等丫鬟伺候叶梦寒洗漱。又把屋子里那烧的旺盛的火盆也抬出去,这才感到几分凉爽。
叶梦寒躺在床上,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掏空。她这屋子里再没有和晴儿姐姐有关的一件物什。仿佛这几年的玩闹就像一场梦,自己从没有爬进过那个狗洞,也从没有认识过晴儿姐姐这个人。那些蜜果,精巧的玩意都是她凭空臆想。那温柔体贴有如亲姐一般的关爱也是水中月,镜中花,一瞬而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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