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骁瞄了楚平生一眼:“咦,你好像一点不意外?”
舒羞跟着说道:“林哥哥,我这信往青州一送,你们林家,可就完了呢。”
楚平生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一唱一和的两个人,斜睨小窗漏下的天光,吹掉手上沾的灰尘,拴脚的铁链在他身后哗啦啦作响。
“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咯,林家人死活干我什么事?”
“哈哈哈哈,哈哈……”徐骁指着他笑道:“舒羞,你瞧他,是个演戏的好材料。”
“你的棋下完了是吗?”
楚平生抓了抓微微发痒的头皮:“那该我落子了。”
徐骁收回迈出去的脚步,把头凑近铁珊,像个流氓一样笑呵呵地道:“孩子,醒醒,周公都走了,你要跟谁下棋?”
楚平生也不恼,隔着铁栅微笑地道:“拿林家那群蠢货的命换西楚公主也是你儿子的爱人一条命,你说……这买卖赔了,还是赚了?”
“西楚公主?你在说什么鬼话?”
“姜泥啊。”
楚平生也做出夸张表情望着目光已经有些阴沉的北椋王,慢条斯理说道:“哟,徐骁,我琢磨着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啊,毕竟她可是你从楚国都城带回北椋,这一养就是十几年的丫鬟,你就一点不心疼?好吧,就算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那西楚娘们儿这枚棋子还没用就废了,多可惜呀,是不是?”
他往拴住自己的石墩一坐,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又捡了一根干瘪的麦秆剔了剔牙,吐出卡在犬齿和门牙间的菜叶。
“我给你编个故事啊,你听听能不能骗过别人。能考中探花的人,怎么会傻到不留后手就冲塔呢?好歹林家也是青州望族,地方豪强与朝廷的关系,你说……是敌人呢?还是主仆呢?这点道理,父辈应该会教导我的对吧?所以啊……我若一直在这里住下去,过了今晚,第二天会发生什么,会不会令王爷的大计划破产,那就不好说了。”
“……”
徐骁的脸又阴沉三分,不过还是呵呵笑道:“你在威胁我?”
林探花能把上面的话当故事讲,但他不能当故事信,因为姜泥是西楚公主这件事是绝密中的绝密,王府里只有极少数心腹才知道,林探花竟然一口道破此事,这背后有着怎样的逻辑,就耐人寻味了。
楚平生稳坐石墩,指指被火盆挡住的书案:“书案上的纸和笔拿给我。”
徐骁稍作犹豫,偏头示意舒羞按照他说的去做。
楚平生接过纸和笔,一手持纸,一手持笔,带着墨汁的毫毛轻轻游走,细细勾勒,很快便在松软的纸上画出一张人脸,递到笼外二人面前。
柔和的线条,淡淡的笑容,浅浅的梨涡,眉眼间噙着三分狡黠,可不正是世子身边的丫鬟姜小泥人,西楚亡国公主是也。
“这样的画,我还画了很多,怎么样,徐骁,我画楚国公主的功力,比你画亲生儿子的功力高多了吧?”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
徐骁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这样的画像还有很多,他一旦出事,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徐凤年身边的姜泥是楚国公主,试问徐骁一个割据一方的异姓王,把亡国公主养在府上有何图谋?不说皇室会怎么想,那些看不惯北椋的士子将臣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画像的存在,杜绝了他玩狸猫换太子的可能,无论是皇族逼他交人,还是他主动交人,姜泥这步棋便废了。
“下棋,并不是越复杂,布的局越深远越好,一招出错,满盘皆输的道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啊。”楚平生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
徐骁眼神微缩,没有躲,因为林探花是三品武者,而他是二品,不要说对方被关在铁笼里,脚上绑着石墩,就算获得自由,这小子也不是他的对手。
嗤,嗤,嗤……
他把手里的画像撕开,又把两片对叠,撕开,继续对叠,再撕开,撕成不足指甲盖大小的碎纸屑撒在地上。
“舒羞。”
“属下在。”
“给王泉林传讯,让他暂停一切行动。”
“是。”
舒羞看看地上的碎纸屑,又看看铁笼里的“林哥哥”,没想到居然让他翻盘了。
“把锁链打开,请林探花出地牢。”
“王爷……”
眼见徐骁面无表情,舒羞只能接过士兵递来的钥匙,打开铁笼的门,弯腰去开“林哥哥”的脚镣。
楚平生把脚往后一缩,躲开了。
舒羞愣在原地,面露不解。
“你让我出地牢我就出地牢?徐骁,有没有听过‘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句话?我想……你没那么孤陋寡闻吧?”
他居然……要和徐骁谈条件?
舒羞眯着眼睛威胁道:“你想死吗?”
“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啊,从我离开青州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必死觉悟,如今你拿死威胁我?不觉得这无比可笑,十分愚蠢吗?”
“你……”
舒羞悍然拔剑,向前一架,雪亮的剑锋距离楚平生的脖子只有不到半寸。
徐骁的眼皮跳了跳,因为那位林探花从表情到目光,再到坐姿,没有丝毫变化,平静的叫人心惊肉跳。
“想想你的家人。”
“他们死便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这话我好像不是第一次讲。徐骁,你是条老狗么?居然聋到这种地步?”
徐骁的眼皮刚才是跳了跳,听完这句话是挤了挤,凶芒闪烁,阴若豺狼。
“你想怎样?”
楚平生伸出手指,弹了弹架在脖子上的剑锋:“不想怎样。”
“舒羞。”
徐骁使个眼色。
她忍着不爽把剑拿开。
楚平生换了个姿势,把戴着脚镣的那条腿抬起来,冲舒羞勾勾手指。
她看了徐骁一眼,拿着钥匙凑过去,在钥匙即将插进锁孔的时候,呜地一声,强风袭面,她下意识举臂阻拦,未想那只手掌往里一切,极其诡异地一扭,便让过她的招架,重重地扇在脸上。
啪!
响亮到刺耳的声音充满地牢。
舒羞几乎被这一巴掌抽飞,重重地撞在铁栅上,左脸竟血肉模糊,噗地一口吐出一颗牙齿。
“哎呀,这……毁容了啊。”
“我杀了你。”
她抓起长剑便刺。
“舒羞!”
徐骁声色俱厉的一句话,喝阻了她的动作。
楚平生却是一点不在意两个人的愤怒,又勾了勾手指。
“林青……”
林青就是林探花的本名。
“我不喜欢这个叫法,还是林哥哥好听。”楚平生继续勾手指:“来,该另一边了,好事成双么。”
舒羞以为他这次勾手指是想让她帮忙解锁脚镣,没想到竟是要她左脸挨了一巴掌,还要送上右脸。
“王爷!请让我杀了他。”
“你觉得他会吗?”楚平生捏起刚才扇她耳光沾在手上的一缕长发,轻轻一吹,便飘飘摇摇落到徐骁跟前。
“那么问题来了,是舒羞重要,还是楚国公主重要?呵……我最喜欢给人出选择题了,尤其是那些喜欢下棋的人,因为输赢对他们来讲,真的很重要啊。徐骁,我这人心眼儿小,这脸如果不打回来,我可是不会出地牢的,不出地牢,明日一早姜泥是楚国公主的事便会人尽皆知,你连争取时间破局的机会都没有。”
“舒羞……”
“王爷!”
徐骁用一种安抚的眼神看着她:“那件东西,你还想不想要了?”
舒羞表情变了又变,最终两肩微松,抹去嘴角的血痕,走到楚平生面前,把右脸贴上去。
“记住,你这一巴掌是替徐骁挨的,北椋王的人情,天大嘞。”楚平生扬起手,一巴掌扇下去。
风声袭面,舒羞赶紧绷身闭眼,谁想他的手掌非常突然地卸去力道,轻轻抚摸着她完好无损的右脸:“来,叫声好听的,叫啊……”
“林哥哥……”
她忍着屈辱说道。
啪!
就在她没有防备之际,比刚才还狠的巴掌重重地扇在右脸,整个人飞出去,撞得铁栅嘎嘎响,一时半会儿竟爬不起来,披头散发满嘴血,脸肿得像个猪头,再无半分美丽。
“别那么看着我,你应该谢我才对,因为我扇得你越狠,徐骁欠你的人情就越大,毕竟这一巴掌原本是要打在他脸上的。”
楚平生捡起地上的钥匙,插进有些锈蚀的锁孔,轻轻一旋,咔,脚镣开了。
他蹬了两下腿,踢开锁链,理着散乱的鬓发钻出关押重犯的铁笼子,按着徐骁的肩膀说道:“跟李云潜一样能忍,是个干大事的人。”
“王爷……”
舒羞挣扎一阵,总算起来了,两巴掌下去,整张脸已经严重变形。
“你没事吧?待会儿我叫人送些上好的伤药到你房间。”
舒羞摇摇头:“白帝抱朴诀……”
徐骁刚要说话,便听大牢门口传来两声惨叫,二人扭头一看,见是楚平生抽出守门士兵的佩刀,一个捅穿肚子,一个砍了脑袋,那血糊糊死不瞑目的人头滴溜溜滚落,掉下高台。
“徐骁,我杀你两个人……没问题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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