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大牢内,一间整洁得出奇的牢房与整个阴暗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牢房内一个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人正痴痴地坐在地上,他的面前的墙壁上则挂着一张巨大的布。布上密密麻麻画满了网格与黑白子,仔细一看上面画的一张棋谱,而且不难看出棋谱上黑子与白子的争夺已然陷入了焦灼状态。
那人神情呆滞地看着盯着棋谱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身旁则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桌酒菜,不过这桌酒菜似乎在此放了很久,早已冰凉无比。
‘哐当——’
那人突然从地上跳起,一把掀翻放满酒菜的桌子,一桌好菜被打翻在地,浓烈的酒香味也瞬间充斥着整个牢房。
“此局不可能有破局之法!这棋无人能解!无人能解——”
那人像是发了疯一般地嘴里大喊大叫着,同时用手狂抓脑袋,原本散乱的头发此时更加凌乱。紧接着那人又用双手用力敲打胸膛,最后像是遭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一般整个人蜷缩在地上颤栗不止。
‘叮——叮——’
铁链撞击的声音响起,狱卒将锁在牢门上的铁链打开,随后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见狱卒到来,那人连忙从地上爬起,一把拉住狱卒的袖子,大喊道:“狱爷!您去告诉圣上,说下官知道错、知道错了!就算要死也要让下官死个明白!求他把这棋局的破解之法告诉下官吧!只要他告诉下官!不用刽子手动手,我方直自己找个安静的地儿就自我了结!绝不脏了圣上他老人家的刀!”
狱卒见散落一地的酒菜,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方大人,您就别为难小人了!您都三天没吃了,真要饿出个什么毛病来,只怕……只怕……”
见狱卒仍不肯答应自己的请求,方直索性直接跪在他脚下,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哀求道:“这位爷!方直求求您了!您就当行个善事,待方某下去之后一定在阎王爷面前说您几声好,让他在生死簿上给您多宽限几天,成么?”
狱卒将食盒放在地下,连忙弯腰去扶方直,说道:“哎哟我说方大人,您这那是给我增寿哇,你这是给我折寿啊!”
“不!你要是不答应我,我…我就不起来了!”
“这…这…”见方直死活不肯起身,狱卒实在没办法,只好哄道:“要不您先让我把这酒菜摆好,咱们二人坐下边吃边聊这事?”
‘哐啷——’
未等狱卒将盒盖子打开,方直又是一挥手将食盒打翻在地,热菜浓汤顿时从盒中散出,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狱卒看着满地的饭菜一阵心疼,但却又毫无办法,他只得用力将腿上的方直扯开。方直原本就瘦弱,加之三日粒米未进,手中一点力气都没有,很自然地就被狱卒丢在一边。
“方大人,您也要理解小人,这可是知府大人下的命令,说要好生伺候着您,要是少了您一根汗毛就要拿我问罪,小人我……”
“十五天了!我被关在这儿十五天了!你知道这十五天我是怎么过的嘛!?除了吃便是睡!这怎叫我受得了?”
“这不还有张棋谱?我说方大人,圣上也是宽宏大量,您对他如此不敬,他竟然还好吃好喝伺候着您,这样贤明仁慈的君王上哪找去?”
“呵,宽宏大量?这当真比杀了我还难受啊!”
“怎么?像您这样的棋道高手,也破不了这局棋?”
听狱卒提起挂在墙上的那副棋谱,方直又是一阵头疼,他拍了拍脑袋,说道:“破不了,这局棋实在太过玄妙,方某无能,实在是破不了啊!”
“您看,您妄议朝政、藐视圣上,那是杀头的死罪,如今圣上网开一面说是如果能将此局破解便饶你一命,现在您又破不了此局,这本是死路一条,原本圣上给了您三十天的时间,可这才过了一半您就着急着要去面圣,这…这不是自寻死路么?要换做是我啊,我肯定好吃好喝完了这几天再无所顾虑地上路,咱总不能当个饿死鬼吧!”
方直惨然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狱卒的话。
方直从小痴迷棋道,他对棋道的追求是十分纯粹、执着的,他可以不吃不喝地连续与人下一整天的棋,称他一声‘棋痴’也不为过。如今英平给了他一张棋谱让他破解,说是破解了便饶他一命,可当他看到这张棋谱后整个人就像着了魔一般。这张棋谱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博览古今名谱的他从来没见过这局棋,可这局棋却可谓玄妙至极,它就像迷雾中的仙境那般引人入胜,又像醇香的佳酿般让人沉醉其中,方直一看便被其深深吸引。一开始他还信心满满,可到了后面他发现这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直到最后他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破解之法,结果他越陷越深,最后难以自拔,才有现在疯疯癫癫的模样。此时在他眼中,棋局之中的奥妙已经超越他的生死,只要英平将其中奥妙告诉他,他当真愿意立马死在英平面前。
“方直——”
就在方直绝望无助之际,一道雄浑的声音从牢门外传来,随后只见小裴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眼前。
见到裴邵武后,方直双眼直放光,他知道这是英平身边的侍卫,既然他来了那定然是英平有了新的旨意。
“裴大人!下官在这!下官在这!”
裴邵武低头一看,险些没被方直现在的模样给吓着,看着满地的酒肉,裴邵武不悦地质问道:“不是说了要好酒好肉伺候?怎么弄的一地都是?”
狱卒一听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求饶,道:“裴大人,这可不能怪小人啊!小人已按吩咐日日准备酒肉,可……可……”
“嘿,是下官的错…是下官的错!”方直连忙解释道。
裴邵武皱着眉头,说道:“行吧,再去准备一些吃的,圣上说了要让他吃饱那便要他吃饱!快去——”
“唉!好嘞!”
见狱卒起身,方直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这几天他想见英平都想疯了,此时哪里还等得了狱卒重备酒菜?他一把从地上抓起散落的菜就往嘴里塞,这样子像极了准备投胎的饿死鬼。不一会儿,他嘴里便塞满了东西,随后呜呜地说道——
“唔……不用准备了、不用准备了……吃完咱就走……”
见方直狼吞虎咽的模样,裴邵武不禁也面露惊讶,可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得让他将这些沾着灰尘、稻草的‘美食’享用完。
……
行宫内,英平正与叶长衫一边喝着小酒烤着小火一边看戏,这十几日天天吃吃喝喝,英平整个人都胖了一小圈。
就在二人看得起劲的时候,裴邵文走了进来,说道——
“主子,人到了。”
英平将杯中美酒一口嗦完,随后挥挥手示意大裴可以将人带过来。
大裴得了令便退了下去,叶长衫见大裴退下,便拍了拍英平的肩膀,问道:“不是说了关他一个月么?怎么这才一半就给他放出来了。”
英平无奈地说道:“时间不等人啊,朕何尝不想在这儿多呆几日?昨天公孙错派人来报,说是北魏在洛都增派驻兵,入蜀的事儿得有个结论了。”
“那……你是想用这个方直咯?”
“用!当然得用!不过这个自命不凡的鸟人,朕不挫一挫他的傲气,只怕他不会那么轻易为朕所用。”
“这么说来,你还挺欣赏他?”
“尹相临走前留给朕的人,自然是有能耐的,就那日与他下的那局棋,是师祖留下且三师叔推演过无数次的棋局,朕是借用了三师叔的下法才赢了他,没想他竟然能抵挡这么多回合,不简单啊。”
叶长衫微微一怔,没想到英平表面上看似轻松,其实背后却是姬阳与无数次的推演,看来这个方直确实有能耐。叶长衫继续问道:“那他在牢里的那局棋呢?既然他这么厉害,你就不怕他把那局棋给破了?”
“不可能!”英平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道:“绝对不可能!那盘棋是师祖下了三十六个时辰的,莫说给他一个月,就算给他一年、十年他都不一定能破。”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待会儿啊你就看戏好了。”
“戏台上的?”
“嘿,台上台下都给你唱一出。”
说罢,英平便目不转睛地看向戏台。
不一会儿,方直在裴邵武的带领下来到英平的面前,在过来的路上方直将自己拾掇了一番,虽说还是有些狼狈与邋遢,但比方才在牢里时却好了不知多少。
“罪臣方直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
“嗯——”
不等方直请完安,英平便极为不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站一边去,而他的双眼连眨都没眨一下,紧紧地盯着台子上精彩的戏剧。
“额……”
方直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跪在地上又不敢起身,也不敢打搅英平的兴致,只得继续保持跪姿。
这戏啊唱得确实精彩,可方直跪在地上却无心欣赏,一炷香的功夫下来,方直腰也酸了、腿也僵了,此时的他心里安安庆幸,幸亏方才从地上抓了点东西填了填肚子,否则此时不得晕过去。
“好!唱得好!赏——”
就在方直有些熬不住的时候,英平的叫好声忽然响起,很显然台上的戏让他大饱眼福。
一曲唱罢,英平似乎还没看够,他从身旁端起美酒一口饮尽,说道:“来来来——继续吧,要是唱得好,朕还有赏赐!长衫,朕说了这戏你一定要看!精彩的很啊!”
见英平向自己使来的小眼色,叶长衫心领神会,他说道:“圣上,方大人在旁边跪了半个时辰了,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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