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点点头道:“那就好。老夫没什么可以交代了,后日一早,你来随我一同去门下省官署就任便是。就这样吧,老夫困得很。谢玄你招待李徽吧,老夫回去再迷瞪一会。”
谢安说着话,起身掩口打了个啊欠,笃笃笃的踏着木屐摇摇摆摆的离去。
李徽忙和谢玄躬身相送,听着木屐声消失之后,这才吁了口气。回头却发现,自己买的一套围棋棋盘棋子都忘了送给谢安了。只能交给谢玄转交了。
出了谢安的居处,谢玄安慰李徽道:“老弟,不要计较,四叔说话就是这样,绝无他意。”
李徽笑道:“我怎会生气?我难道不知道谢公对我的提携么?还有谢兄,定然为我说了不少好话。李徽可不是无止无识之人。谢公说的话都是为我好,我怎会生气?”
谢玄呵呵笑道:“那就好。我教你个秘诀,如何能在我四叔面前保持平和的秘诀。那便是:习惯就好。”
……
谢玄午间有个邀约宴席,见李徽来到,不能撇下李徽。于是便邀请李徽一同赴宴。李徽何等自觉,表示请谢玄自便。拿出带来的茶叶和茶具来,请谢玄代为转交谢道韫,以表示感谢。
谢玄一听,笑道:“你自己去见阿姐,当面向她道谢好了。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阿姐这几天看我不对眼,见我便生气。我和她吵了一架后,她不许我去东园了。”
李徽哑然失笑道:“自家姐弟,难道还计较么?认个错不就成了?”
谢玄摇头道:“你不懂,此事以后再说。我领你去东园,你自己去见我阿姐便是。但是你也要小心,免得她因为我而迁怒于你。”
李徽心中觉得好笑。这谢玄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居然对谢道韫畏若虎狼。可见血脉压制一说当真是有根据的。当下点头答应。
谢玄领着李徽七弯八转抵达东园门口,园门口一名婢女正在给藤蔓花浇水。谢玄命她前去通禀。过了一会,那婢女出来回禀。
“小姐说李公子可以进去,但是大公子不能进去。”
谢玄苦笑着向李徽摊摊手道:“如何?我没说错吧?老弟自去,我去赴宴了。回头咱们再喝酒。”
说罢拱拱手告辞离开。李徽无语,看来这姐弟真的杠上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当下只得跟随那婢女进了东园。
一路往前,抵达那日前来的竹林小道。但这一次没有往东去往凉亭,而是往北拐入另一条碎石小径。
待穿过竹林之后,眼前豁然开阔,几间房舍出现在眼前。但见飞檐黑瓦雕花长窗、葱郁的花木之间簇拥的是几间甚为精美的房舍。原来这里便是谢道韫居住的地方。
侧首荷花池旁的小厅门廊下,谢道韫手持团扇微笑站在那里。
李徽快步上前行礼,谢道韫微笑颔首还礼,曼声说道:“李家小郎今日怎有空闲来我谢府?来见道蕴,莫非又有生意要谈么?这次是卖什么?回扣几何?”
李徽哈哈笑了起来,谢家女郎怕是传承了谢安的毒舌,见面便抽鞭子。
“谢小姐说笑了。我是专程来向谢小姐道谢的。这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李徽将茶具和茶叶奉上。
谢道韫微笑道:“这么客气。但无功不受禄,却不知因为何事向我道谢呢?”
李徽道:“在下过几日便出任给事中之职了。适才已经见过谢公了。”
谢道韫哦了一声,点头道:“你是以为这件事我替你出了力?”
李徽道:“在下觉得,谢家上下对我都有恩遇,心中感激不尽。在下能有今日,托庇于谢公和谢兄以及谢小姐的看重提携。否则,我岂有机会。”
谢道韫笑了笑道:“我可没有出半点力,你想多了。你能任何种官职,定是朝廷认为你有能力,定是我叔父认为你能够胜任。归根结底,是李家小郎自己的造化,跟他人无干。况且,道蕴也从不关心这些事,更别说为你美言几句了。所以呢,你送的这礼物怕是浪费了。”
李徽微微点头,自认识谢道韫以来,李徽感受最深的一点便是这位大晋才女从一开始便没有在自己面前显得盛气凌人。没有半点高门大阀的贵族小姐的娇骄之气。虽然辩论起来,言辞比较犀利,但却绝不会胡搅蛮缠。相处起来,令人如沐春风,甚为舒服,并没有太大的压力。
比如此刻,谢道韫说的话便是如此。她并不强调谢家的助力,而只说是自己能力所及,所以才有此次机会。淡化谢家的助力,是给自己极大的尊重。这让李徽听了心里很舒服。这便是说话的艺术,说到底是谢道韫有教养,懂得体会他人的心情,尊重对方。
见李徽沉吟,谢道韫丢下这个话题,朝着李徽身后的来路张望道:“谢玄呢?他不是跟你一起来了么?”
李徽道:“不是谢小姐不许他进来么?”
谢道韫道:“我何时说过?是他自己心里愧疚,不敢见我罢了。”
李徽不知道他们姐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笑道:“谢兄说他不敢见你,怕挨骂。所以走了。”
谢道韫哼了一声道:“又背后编排我,我何曾骂他?回头找他算账。”
李徽见谢道韫娇嗔薄怒的样子甚为动人,脑子一热,忽生调侃之意。笑道:“正是。谢小姐如此温雅知礼之人,怎会骂人?谢兄可真是的。我若有谢小姐这样的姐姐,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便是天天挨骂也是坦然受之,且乐此不疲的。”
谢道韫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面色微微泛红,随后露出愠怒之色。
“你说什么?”谢道韫柳眉蹙起,声音变冷。
李徽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孟浪了。调侃对方是不打紧的,但是自己说的话确实隐含一些暧昧晦涩之意,这是极不恰当的。自己口无遮拦,惹得谢道韫恼怒了。
“我的意思是,在下家中无兄弟姐妹,所以很羡慕别人有阿兄阿姐什么的。绝无半点不敬之意。谢小姐莫要见怪。我这个人说话不过脑子,嘴巴比脑子快。还望不要见怪。”李徽连忙解释。
谢道韫神色恢复如常,沉声道:“倒也没什么。你的礼物我收了,多谢了。还有什么事么?倘若没事的话,便请自便吧。”
李徽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子。谢大才女看来真的是恼了。最怕的便是女人不吵不闹,那便是真的恼了。倘若跟你大吵大闹,那反而并不严重。
都怪自己嘴巴贱,当着谢道韫,怎可胡言乱语,这下惹出误会来了。
一般人此刻肯定没什么好说的,别人下逐客令了,还能死皮赖脸赖着不走不成?但李徽知道此刻不能走。今日一走,误会反而成真了。得想尽办法留下来解释清楚。
“谢小姐,在下再次向你道歉。在下这便走。不过走之前能不能讨口水喝?我这一上午一口水都没喝,天气如此炎热,我现在口干舌燥,头晕眼花。你瞧,我这手都抖得厉害了,我怀疑自己中暑了。”李徽赔笑道。
谢道韫哼了一声。虽然心里有些恼怒此人的言语,但倒也不至于连口水都不让李徽喝。其实她倒不是真的以为李徽的话是故意说话孟浪,而是从未有男子在自己面前如此随意说话。自己必须要表明态度,她谢道韫是何等样人?怎会容许别人在自己面前胡言乱语。
“阿翠,给李公子倒一杯凉茶。”谢道韫沉声道。
一名婢女答应了,倒了一杯凉茶递过来。李徽道谢接过,手抖得像是脑溢血后遗症一般,一杯水晃晃悠悠半天没送到嘴边。
“谢小姐,我能不能进去坐着喝。我这手抖得厉害。”李徽道。
谢道韫冷目看着他,心里又好笑又好气。这人当着自己的面做戏,以为自己是傻子么?
“茶水多的是,洒了再倒便是。倒要瞧你如何做戏。”谢道韫嗔道。
李徽叹了口气,喝了半杯剩下的凉茶。将杯子递回去,抹抹嘴道:“多谢了,谢小姐大好人,算是救了我一命了。在下告辞了。”
谢道韫道:“不送。”
李徽转身离开,慢吞吞走到竹林边缘的时候,忽然哎呦一声扑倒在地。
谢道韫一愣,惊道:“你怎么了?”
李徽一声不吭,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谢道韫和婢女小翠对视一眼,小翠低声道:“小姐,怕是不妙。”
谢道韫皱眉道:“定是假装的。这人无赖的很。”
小翠道:“奴婢去瞧瞧。万一真的中暑了,可要出人命的。”
谢道韫想了想,点头道:“好。你去瞧瞧。”
小翠忙走到李徽身边,见李徽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嘴巴里呼哧呼哧直喘气。
“李公子,李公子,你怎么了?”婢女小翠问道。
“水……水……”李徽道。
小翠忙道:“你等着,我给你拿。”
“热……热……进屋里喝……扶我起来……”李徽道。
小翠尚未答话,谢道韫的声音远远传来,冷声道:“李徽,你何必做戏?若非看在小玄的份上,我便要叫护院来撵你走了。还请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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