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大司马,此乃立新皇大事,岂能容你一人所想?新蔡王谯敬王皆不可立。桓大司马倘若执意强加,不讲道理的话,那么我谢安代表陈郡谢氏在此坚决反对。无论是谁,都不能将其意志强加我谢氏头上。我谢氏绝不会屈服于他人威胁。”谢安面色清冷,沉声喝道。
王彪之在旁也冷声道:“我琅琊王氏也绝不受人胁迫。”
王坦之沉声道:“还有我太原王氏,还有我大晋众多士族,也绝不接受。”
桓温瞠目瞪视三人,冷笑道:“三位的意思是要翻脸么?”
谢安沉声道:“我等是为维护我大晋,我等士族追随先帝南渡,开创新局面,自然要敬忠尽责。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局面,现在强敌于外,内有纷争,我等很想维护大局。但如果造人逼迫,那便鱼死网破又当如何?天下大乱,社稷崩塌,那也是天数使然。桓大司马不在乎,我们还在乎什么?”
桓温怒上心头,几乎便要忍耐不住了。郗超在旁站起身来笑道:“大司马,诸公,都是为大晋大局,何必剑拔弩张?人选可以慢慢的拟定,倒也不必如此。诸公都是我大晋砥柱,怎地都冲动起来了?太后在此呢。”
崇德太后叹息道:“哀家也不知道你们在争吵什么?既然你们都不同意对方提出的人选,哀家提一个吧。琅琊王司马昱乃元帝血脉,又多经国事,处事公允。莫如立他如何?”
桓温冲口便要反对,但转念一想,若是太后的提议都反对的话,那么今日必是不能达成一致了。看谢安王彪之的态度,那是要拼死抗争的。如若真到了那般地步,自己能落得什么好?废立之威已经到手,新皇有那么重要么?况且琅琊王胆小怯懦,难成大器。立他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立琅琊王倒也可行,不过朝中官职也要做调整。朝廷必须做出一些改变,否则难以安定。”桓温沉声道。
谢安坐下,缓缓道:“那些都是后面的事,可以商议而决。太后要立琅琊王,我也是赞成的。”
王彪之王坦之都点头表示同意。
突然之间,剑拔弩张的局面归于平静,短短片刻,所有人便对新皇的人选达成了一致。琅琊王司马昱,他为王位本就是当今皇帝司马奕所册封,他的辈分是甚至比崇德太后褚蒜子还长一辈,是司马奕的曾祖一辈,结果阴差阳错之下,居然继承了司马奕的被废之后的皇位。
奇葩的大晋朝,在方方面面都表现出特立独行和令人诧异的奇葩。
上殿的鼓声咚咚敲响,敲的人心慌意乱。
文武百官沉默的沿着石阶进入太极殿中,时值中午,阳光普照,天气温煦。但所有人都缩着脖子,仿佛行走在寒冬旷野之中。
司马奕坐在皇位上,充血的眼睛迷茫呆滞的看着殿外涌进来的群臣。一夜未眠的他,此刻脑子里昏昏沉沉,已经麻木。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但他已经无力去解释和愤怒,因为他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皇帝失德,昏浊溃乱,动违礼度。后宫人伦道丧,丑声遐布。上不可奉守社稷,不能敬承宗庙,诬罔祖宗,动移皇基。哀家得知,痛心疾首。幸得良臣察知,纠偏正本,用心良苦。情形若此,难掌社稷。今下懿旨,废帝另立。即日起,令帝退位,降位东海王。逊位离京,不可逗留。哀家已祈告列祖,若有非议,哀家担之。”
侍官站在群臣之前,大声诵读太后懿旨。
群臣轰然,即便早已知道是这个结果,但当懿旨下达之时,还是人皆哗然。
“皇帝,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崇德太后沉声问道。
大殿上静了下来。司马奕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下皇座,朝着崇德太后跪拜行礼。
崇德太后在帘幕后已经泪水婆娑,但她端坐不动,任由泪水落下。
“臣遵太后懿旨,臣之过也,但求太后一件事。无伤三子,孺子无辜。”司马奕颤声道。
崇德太后强忍悲痛,沉声道:“自然。他们是无辜的,贬为庶人,送出宫去便是了。不会伤及他们。”
“多谢太后慈悲。”
司马奕磕头站起身来。他转头看着殿下群臣,目光从桓温,谢安,王彪之,王坦之等一干人等脸上扫过。嘴角动了动,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东海王,有什么话,你就说。”桓温偏偏要他说出些什么,此刻正是他桓温展现威慑的时候,他不肯放过。他宁愿司马奕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大闹起来,那才最合心意。那样,自己将他赶下皇位,才更有成就感。
司马奕伸手将头上的头上的羽冠扯下,连发带也一起扯落在地,顿时长发散乱,宛如疯癫。
“六年,宛如一梦。”司马奕说罢,昂首阔步出太极殿而去。
傍晚时分,司马奕身着青衣乘坐牛车出宫离去,满朝文武相送,嚎啕之声不绝。
……
次日上午,白发苍苍的琅琊王司马昱被从琅琊王府迎接入宫,正式登基为大晋南渡之后的第八位皇帝。
司马昱其实是不肯即位的,因为他清楚的明白那个皇位不是什么好位置。
桓温已经撕破了脸,之后他的行径必然更加的疯狂。王谢诸族明显以保身为主,帮不了自己大忙。即位后,自己显然要在桓温的阴影之下行事。
司马昱本就是个谨小慎微之人,他也不愿意去承受这样的压力。从内心而言,他不肯被人摆布,但是眼下这种情形却又非自己所能左右。
但历史选择了他,他也无法推辞这个使命,在忧郁和愁绪之中登基为帝。
当天登基之后进行的小范围朝会上,在经过激烈的博弈之后,桓温和王谢达成了朝廷官职上的妥协。
任命郗超为中书侍郎,总领中书省事务。
任命桓秘为散骑常侍,领中领军之职。
任命桓豁为征西大将军,开府同三司,都督荆梁雍交广诸军事。
任命吴郡太守陆机为左民尚书,掌朝廷度支户籍诸务。
作为交换,王彪之升尚书令,领中护军。谢安侍中,领吏部事。王坦之升任尚书仆射,仍任门下省侍中之职。
这一次交换,桓温一方可谓是大占便宜。
郗超入中书省,中书省负责的是纳奏,拟诏,出令等职权,也就是说,郗超的任命便是桓温将新皇司马昱控制在手中的一个抓手。从今往后,所有出入诏令都要经过郗超之手,圣旨诏书的拟定发布也是郗超所控制。
桓秘任散骑常侍,进入门下省,牵制谢安和王坦之所掌控的门下省。另外,更为重要的是,中领军之职的任命,那便意味着五万中军中的近半兵马落入桓氏之手。
以前水泼不进的中军,完全由颍川庾氏所掌控。现在,桓氏将军事力量延伸到了京城之中。
桓豁的任命,是将荆州周边五州归于桓豁所领,进一步巩固桓氏在荆州的大本营的实力。周边五州,人力物力也都可以调配。此举将大大加强实力。
至于陆纳被任命为左民尚书,则是桓温为了报答吴郡士族的支持而给予的安慰奖。吴郡其余士族,其后自然会给予各种官职,那些也都不必一一赘述了。
不过,王谢大族其实倒也没有吃多大的亏。王彪之升任尚书令,掌中领军,尚书省全面掌控,在京三万兵马的掌控权也控制在手。
谢安侍中之职虽不变,但领吏部事,便其实加了个吏部尚书的要职。官员任命升迁,中正授官都在谢安之手。也算是一种强力的制衡。
王坦之尚书省门下省各领主官之职,更加有效的掌控两省权力的同时,也属于占着茅坑的举动,避免这些要职被桓温的人所占据。
在京城,桓秘虽然领中领军之职,但是眼下中领军下两万兵马在京口,掌握在庾希手中。其实桓秘手中并无中军兵马,至于何时能有,尚且不知。这也是谢安等人同意将他任中领军的原因。
总而言之,桓温在此次废立之中大占上风,占尽了便宜。新皇虽非他心仪的人选,但是也出不了大岔子。最主要的是,立威的同时,将脚踏进了京城。这已经是巨大的胜利。
王谢等人虽然落了下风,但也维持住了底线,坚守住了防线。朝廷大权依旧在握,郗超和桓秘想要掀起大浪来还是很困难的。最重要的是,桓温没能篡夺皇位,也没能得到他所想要的人选即位。挫败篡夺皇位的阴谋,又能在以后掌控朝廷大局,这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这场废立大戏之中,除了被废的司马奕之外,另外的倒霉蛋便是庾氏兄弟了。
桓温坚决要求下旨革除庾希庾柔中军领军之权,将庾氏兄弟的官职一撸到底。理由极为简单粗暴:新皇即位,自当有所任免,无需解释。
不仅如此,还限令庾希于一个月内领中军回京,否则以反叛论。
王彪之谢安等人认为,这样的举动必然激怒庾希,恐引发混乱,竭力阻止。但桓温坚决要求。他根本不在乎庾希的反应,他甚至希望庾希动起手来。多年来和庾氏之间的积怨,这时候不解决,何时解决?
直到傍晚时分,这场讨价还价的博弈才正式结束。双方走出太极殿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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