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面色发白。半晌终于还是轻声道:“谢公,这件事自然是没有在下说话的份。但我还是要提醒谢公。以这种方式换取妥协,不但是对谢小姐的不公,令谢小姐痛苦,更不可能达到谢公所想要的效果。那只会更加的助长郗超气焰,更加让王凝之认为得计。之后的事会更难办。郗超既然已决意分化王家,怎会收手?我不认为这么做能够解决问题。还请谢公三思。”
谢安冷声道:“那么请你告诉老夫,现在该如何破局?”
李徽皱眉沉吟片刻,摇头道:“我暂时还没想到破局之法,现在这局面,很难破局。”
谢安沉声道:“既然如此,还说什么?今晚你作诗辱骂郗超,解一时之愤,但却激化了此事。老夫想缓一缓都不能了。现在你又来劝老夫,老夫难道不知道蕴委屈?但为了朝廷大局,为了家族存续,老夫便是心中流血,也只能这么做了。道蕴也只能为家族牺牲了。况且,这是嫁人,又不是去送死。婚姻之事,本就是如此。哪家哪族女子,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李徽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回答。
谢安叹了口气,缩坐椅中,轻声道:“你们去吧。你们记着,此刻你们当多劝劝道蕴,而非是意气用事,阻止此事。若不能令王凝之回心转意,局面将会很难收拾。很难收拾啊。”
李徽和谢玄站着不动,眉头紧锁。
谢安道:“还不走么?老夫想安静一会。”
谢玄和李徽这才不得不拱手退出。
……
夜已深,圆月西斜,星光阑珊,冷风如刀。
熙攘的街市上已经空无一人,各种花灯已经燃尽火烛,此刻如没有灵魂的幽灵在冷风之中摇摆。地面上一片狼藉,遍地都是昨夜赏灯百姓留下的垃圾,以及一些破碎的灯笼。
花团锦簇的热闹之后,往往便是一地鸡毛。此刻这街市便是如此。
李徽坐在车里走在灯火幽暗的长街上,车窗开着,冷风吹在身上,酒已经醒了,但心里却沉重无比。
谢安所说情形是自己没想到的,局面已经演化的如此恶劣,着实让李徽始料不及。虽然昨日得知此事的时候,便知道事情棘手,但没想到事情会棘手到这种程度。
不得不说,郗超确实是个好对手,他的所有计划都周密而且切中要害。他预料了所有的可能,利用桓温的威慑封堵了去路,让事情似乎变成了死局。李徽倒是有些佩服这个人了,智谋确实出众,难怪可为桓温谋主。
谢安要谢道韫履行婚约嫁给王凝之,以便将扳回局面。李徽当然认为这不是个好主意。王凝之那德行,今日已经见识了,谢道韫嫁给他,岂不是明珠投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从情感的角度上来说,李徽是绝不愿意看到谢道韫不得不嫁给王凝之的这种结果的。更何况,李徽认为,郗超定有对策。郗超既然预知了谢安等人会去让司马昱下旨免了王凝之的官职的事,他又怎会无法猜测到谢家会让谢道韫嫁给王凝之,通过这种办法挽回王凝之的想法?
若他提前预测到了这样的结果,怎肯眼睁睁看着王凝之脱离他的掌握?他设计的这个阴谋本就是为了控制王凝之,从而抓住他手中的中军左军兵马的。所以,他必有防备措施和安排。
正因为如此,李徽才认为谢安的办法无法奏效。很可能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局面。
但是,谢安显然已经下了决心了。站在他的角度上来说,其实无可厚非。他并非不疼爱谢道韫,但眼下的局面,干系重大,他也只能牺牲谢道韫的幸福了。说到底,大晋朝现在的局面危如累卵,谢安要勉力维持局面,便不得不做出一些决定,哪怕这个决定是他内心不愿意的。
李徽也有些后悔,早知道局面如此,确实在宴席最后不该辱骂郗超的。但李徽其实认为,骂与不骂,对事情的影响并不大。郗超既然已经开始了他的计谋,其实双方已经进入了激烈的博弈之中,回旋的余地已经很小了。
至于谢安说,缓兵之计,争取时间能够破局,李徽认为也不太可能。因为站在谢安的角度,他已经明确知道司马昱已经不敢下旨,那么其实剩下的一条路便只是将谢道韫嫁给王凝之了。这跟缓急是无关的。
眼下的事该如何破局?李徽忧心如麻,但一时没有任何的办法。但有一点李徽是明确的,那便是绝不能让谢道韫嫁给王凝之。那将是李徽认为的最为愚蠢和屈辱的事,也是最让人痛心的事。
总之,定要想办法解决此事。若破不了此局,对李徽而言,将是心理和信心上的大挫败,也是眼下勉强维持局面的大崩盘。
……
次日午间,谢玄轻装简从来到了丹阳郡城之中,在丹阳郡城中的一间小酒馆的包厢里,见到了等候于此的李徽和化名李光的周澈。
这虽不是谢玄和周澈的第一次见面,但这是作为结义兄弟身份的第一次见面。谢玄没有任何的犹豫,见面便向周澈行大礼,口呼义兄,亲热之极。
反倒是周澈颇有些忐忑。和李徽结义他便已经觉得自己是高攀了,现在谢玄也加入了结义的行列,更是觉得自己高攀了。
不过谢玄的热情打消了周澈的疑虑。谢玄显然和其他大族子弟不同,没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在他心目之中,周澈杀桓序,自毁面容的举动令他震撼,他认为周澈是个值得尊敬和结交的义勇之士,所以也愿意和周澈结交。
上了酒菜之后,三人开始边吃喝,边商量事情。
昨晚离开谢府的时候李徽便约了谢玄今日来丹阳郡城见面,商议眼下之事的对策。因为两个人都一致认为,绝不能同意谢安要将谢道韫嫁给王凝之的想法。所以,必须要采取行动。而且是私下里的行动,不能让谢安知晓。
今日上午,李徽将此事告知了已经作为扈从跟在自己身边的周澈。所以周澈也到场。
兄弟三人喝了两杯酒后,李徽开口道:“二位兄长,眼下之事,不知你们心中是怎么想的,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谢玄叹息一声道:“贤弟,昨夜我彻夜未眠,便是思量此事。思来想去,怕只有一个办法可用。”
李徽道:“哦?谢兄请讲。”
谢玄咬牙道:“一不做二不休,将那王凝之给杀了。这样一了百了。”
李徽紧皱眉头,没有表现的太惊讶,因为,昨夜他也是这么想的。上午和周澈商议的时候,周澈居然也是这么想的。
“眼下之事,想要和平解决,怕是不太可能。郗超那狗贼在后怂恿,王凝之恐很难回头。王彪之又不肯下决心,顾及他琅琊王氏家族利益,陛下那条路也走不通,便只能这么做。周兄,贤弟,你们觉得呢?”谢玄红着眼珠子哑声道。
周澈丑陋恐怖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来,不是他笑得诡异,而是他脸上全是火烧之后的疤痕横肉,所以笑起来便显得诡异恐怖。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闹腾什么?杀了王凝之一了百了。教我说,连郗超一起杀了。省的祸害。”周澈沉声道。
“郗超可杀不得!”谢玄摆手道。“郗超若被杀,桓温必率大军前来兴师问罪,再无妥协余地。我们是要解决眼下的难题,却非是要破坏大局。”
李徽微微点头,谢玄并没有失去理智。尽管郗超是罪魁祸首,但是杀郗超是绝对不能的。郗超一死,必将天下大乱,烽火连天。
周澈忙道:“那倒也是。那便宰了王凝之,留郗超一条狗命。这件事交给我,我盯着那厮,但有机会,便下手杀了他。怎么样?”
李徽吁了口气皱眉不语。
谢玄看着李徽道:“贤弟,你认为呢?”
李徽轻声道:“二位兄长,除了王凝之确实可以一了百了。但是,若以暗杀手段诛杀王凝之,也恐产生不良后果。王凝之一旦被人杀了,在王家上下看来,第一怀疑对象是谁?”
谢玄浓眉紧皱,思索道:“经过昨晚之事后,恐怕他们要怀疑到我谢家头上。因为这似乎太明显了。”
李徽点头道:“这就是了。这便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若王彪之也这么认为的话,王谢同盟必然土崩瓦解。你谢家为了达到目的居然暗中诛杀王家子弟,王彪之岂能容忍?就算王彪之能忍,王凝之的兄弟们呢?他们能忍?郗超也必然会推波助澜。到那时,王谢交恶,局面一样会崩坏,岂非让桓温郗超坐收渔翁之利?”
谢玄皱眉点头,周澈也沉默了。他们都知道,李徽所言绝非虚言。王谢关系再好,也不能容忍谢家人杀了自家子弟。而问题恰恰出在,王凝之若不明不白的死了,他们必然会将王凝之之死和眼下的事情联系起来。必然会怀疑到谢家头上。
即便不是谢家所为,谢家也要背上这个黑锅。郗超也一定会将矛头指向谢家的。就算王彪之不想和谢家交恶,家族内部的压力也会逼着他和谢家决裂。
“这么说来,杀不得他了。哎,这可如何是好?”谢玄心中烦躁,端起酒杯来喝干,重重的将酒盅顿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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