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这里不安全啊,那可怎么办?”谢道韫蹙眉道。
李徽想了想,轻声道:“眼下有两个选择,一是我可以将冰柔小姐送出城去。覆舟山里有藏身之处,但是山林之中,天气寒冷,房舍简陋。虽然已然入春,但春寒料峭,我怕冰柔小姐身子承受不住那里的艰苦。”
谢道韫道:“山野之中恐怕不成,冰柔身子弱,定然承受不住。”
庾冰柔道:“我可以的。”
谢道韫摇头道:“冰柔,这不是逞强的时候。你没吃过苦,如何能在山林之中生存?那岂非是害了你。”
庾冰柔不说话了。毕竟庾氏大族出身的贵介小姐,确实很难在山林恶劣环境之中生存。
李徽点头道:“那只有第二个选择了,便是去我义兄那里住着。”
谢道韫讶异道:“你义兄?”
李徽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便是杀了桓序的那位,名叫周澈。他改头换面在我身边做事,为防万一,我让他住在了外边。”
谢道韫惊愕无语。半晌问道:“你义兄住在何处?”
李徽道:“就在这长干里街市之中。大隐隐于市嘛,住了快一个月了,安全的很。”
谢道韫道:“那里方便么?”
李徽道:“二进的宅子,虽然不大,但绝对是合住的。找个人跟着冰柔小姐去侍奉便是了。至于其他的,你尽管放心,我那义兄虽然寒门出身,但人品武技是一等一的,遇到什么麻烦事,他也一定能够保护好冰柔小姐。比待在我这里安全多了。”
谢道韫微微点头,转头问庾冰柔道:“冰柔觉得如何?”
庾冰柔轻声道:“但凭安排。”
李徽点头道:“冰柔小姐但请放心,我那义兄虽然非士族名门公子,但人品端方,为人正义。你住在他那里,尽管放心便是。只是居住的条件恐怕比不得东园了。”
庾冰柔行礼道:“李公子的义兄,还能有差么?落难之人能得公子相助,已然感激万分了,还挑剔什么?”
李徽笑道:“那就好,我命人去叫他来。阿姐,冰柔小姐,也是午间了,我们用些饭菜等着便是了。”
谢道韫微笑道:“好,那便不客气了。”
阿珠命人准备了饭菜,李徽陪着谢道韫和庾冰柔用了一些,刚刚吃完,周澈便到了。
李徽先在二进同周澈将事情说了一遍,周澈讶异道:“我自己还照顾不周自己,如何照顾一个大族小姐?况且,很危险啊。”
李徽笑道:“谁要你照顾了。自有婢女跟着去照顾。你只需保护好她便是了。家族罹祸,这位庾小姐也挺可怜的,再说又是谢小姐的好友,怎能置之不理?你自己都是通缉犯,还怕什么危险?”
周澈呵呵笑道:“说的也是。不过我话说在头里,娘们小姐我打交道的少,要是哭了不高兴了,我可没法子。”
李徽笑道:“兄长想的真多,要你去哄不成?”
周澈只得点头同意,跟随李徽去见谢道韫和庾冰柔。但当谢道韫和庾冰柔见到周澈那张脸的时候,两名女子花容失色,吓得失声叫了起来。
场面一度尴尬之极。周澈不敢上前,只得退到十几步外站着。
“他……他怎地这般相貌?”谢道韫抚着胸口低声问李徽道。
李徽将周澈为了能抛头露面自毁相貌的事情低声告知谢道韫。谢道韫闻言怔怔半晌,脸上露出敬佩之意来。
“倒是个性烈之士,是道蕴浅薄了。”谢道韫道。
李徽道:“冰柔小姐去是不去呢?”
谢道韫拉着庾冰柔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庾冰柔微微点头,。眼下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答应。
周澈却也有自知之明,远远道:“庾家小姐放心便是,你只是住在我那里,你住后宅,我住前宅,平素你也见不到我。有事差人告知我便是,我自知相貌丑陋,不会吓到你的。”
庾冰柔也知道自己失礼了,事到如今,只能听从安排了。好在谢道韫和李徽安排的人,人品当无问题。相貌丑陋,自己也见不到他,计较什么?
当下几人商议了一番,为避免他人问及,便给庾冰柔安了个周澈的妹妹的身份。化了个名字叫李柔。万一被周围百姓发现了周澈家中女眷询问的话,也可搪塞过去。
之后开始安排车辆,谢道韫随行的另一名婢女小竹跟随庾冰柔身边侍奉。来之前谢道韫将庾冰柔打扮成了婢女的身份,也没敢带衣物包裹等日常之物,怕引起别人怀疑,所以阿珠将家中的衣物被褥等日常用具打包了几个箱笼,都让庾冰柔带着。
李徽拿了二十万钱给周澈,让他尽量满足庾家小姐的要求和日常所用之物的购置。
未时时分,庾冰柔带着小竹坐上骡车,周澈亲自赶车离开。谢道韫送到门口,看着车走远,回过身来,眼圈泛红,似有泪光。
李徽轻声安慰道:“不用担心,周兄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谢道韫摇头道:“我不是担心,我是……心中唏嘘。冰柔是个很好的人,良善平和,不与人相争。但这厄运偏偏落到她头上。几个月前,还无忧无虑。现在却是这般情形,令人心痛。”
李徽闻言也只能默然叹息。这便是政治斗争的残酷之处,庾氏被连根拔起,庾氏族人不管有没有过错,都要遭受牵连,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庾冰柔还有谢道韫相救,起码现在还不算太凄惨。庾氏其他族人女眷,被驱逐充军的,怕是现在的处境更加的悲惨。
“或许我应该听四叔的话。我谢家不能倒,王谢联盟不能破,否则,我们的命运也大抵如此。”谢道韫轻轻叹息道。
李徽一愣,忙道:“阿姐不可有这种想法,这是两码事。谢公这段时间是否给了你很大的压力了?你万不能答应婚事。”
谢道韫看了李徽一眼,笑了笑道:“罢了,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你的事吧。”
李徽道:“我的事?”
谢道韫道:“是啊。我打算明日动身去吴兴,去张家为你提亲呢。二月了,你不急,我都替你着急。彤云正眼巴巴的等着你去提亲呢。我也正好去彤云那里小住几日,散散心。”
李徽这才明白,谢道韫之前说要离京的事,便是要去吴兴给自己上门提亲的事。不禁心中欢喜,长鞠到地,喜道:“那可太好了,我也等着这一天呢。有劳阿姐,拜托阿姐了。”
谢道韫看着李徽欢喜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竟生惆怅复杂之感,难以言喻。
……
次日上午,谢玄和李徽在南门外为谢道韫送行。此番谢道韫主动去吴兴,一个方面固然是为了李徽和张彤云的婚事,她想玉成这么婚事。但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因为过去的半个月以来,谢道韫承受了太多的压力。
谢安数次和谢道韫长叹,谈朝廷,谈家族,谈人生,谈现在的状况。其用意不言而喻,自然是想要谢道韫委屈自己,答应了和王凝之的婚事。
谢道韫是心志坚定的女子,但是她对谢安有着更深的崇敬,对谢氏家族的命运也有着责任感。然而,一想到要嫁给王凝之这样的人,谢道韫便恨不得痛苦的死去。
这段时间,她的内心极度挣扎,整个人的状态也很不好。正好不久前张彤云写来了信,邀她去吴兴一游,散散心。谢道韫便决定去吴兴待一段时间,一方面向张玄提亲,一方面自己也脱离环境,冷静冷静。
谢安其实也心疼侄女儿,并没有阻拦此事。他觉得,道蕴是识大体的女子,逼她还不如让她自己想明白。她会做出对家族和局面有利的抉择的。
南篱门外山道上,谢玄和李徽摆了酒为谢道韫践行。谢道韫一袭红色裘氅,头上戴着米黄风帽,一反平日素雅装扮,艳丽的像是一朵牡丹花。
“阿姐,一路顺风。去了吴兴,多玩几天。吴兴虽小,名胜之处却也不少。玩够了再回京便是。”谢玄端着酒杯向谢道韫道。
谢道韫笑道:“小玄是嫌我在家天天数落你是么?巴不得阿姐不回来?”
谢玄摇头道:“阿姐莫说笑,我知道阿姐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所以才这么说的。”
谢道韫笑道:“玩笑而已。你当然不会那么想。小玄,你不要因为我的事跟四叔吵。四叔已经够辛劳了,你要体谅他明白么?有些事,你还不明白。等你到了四叔的年纪和地位,便知道事情有多难了。”
谢玄叹息一声,点头应了。到这种时候,谢道韫也并没有丝毫怪责四叔,这便是她令自己敬佩之处。
谢道韫转向李徽笑道:“你有什么话要我传给彤云的?”
李徽笑道:“没什么可说的。”
谢道韫笑道:“是呢,你们信件往来,有什么话也不必经过我的口啊。哎,我谢道韫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为别人做媒。我自己都还一身麻烦呢。”
李徽沉声道:“阿姐不要多想。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世上的事情没有解决不了的。我相信,等阿姐吴兴归来,事情或许便已经解决了也未可知。”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说的好。也许吧。”谢道韫笑道。
喝了最后一杯酒,谢道韫上车启程。为保证安全,谢家派出了二十名护卫和仆从的队伍,十名骑兵部曲护卫,外加十名随行仆役婢女。除了三辆坐人的马车之外,另外还有五辆装东西的大车。车上都是谢道韫的随身日常之物,衣服鞋子被褥茶壶茶盅等等。
这一次说是去说媒,其实还是谢道韫去探听张玄的口气,打听意向,所以李徽并没有置办聘礼。真正要下聘的时候,李徽是要亲自去吴兴下聘的。
看着谢道韫一行车马消失在山坡之后,李徽和谢玄这才拨马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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