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代而来,被授予九锡之礼者都鼎鼎大名,而他们做的事也都有目共睹。王莽被授九锡,随后便篡位建立新朝。曹操被献帝赐九锡,之后曹魏篡汉代之。孙权被曹魏授九锡,之后立吴国。司马昭被曹魏授九锡,之后司马氏立晋代魏。大晋时,赵王司马伦被授九锡,随即矫诏夺位。
凡此种种,九锡之礼几乎已经成为了篡位立国的代名词。而且是在某种程度上,想当的冠冕堂皇,似乎等于是被默许的‘禅让’一般。
正因如此,桓温才惊愕狂喜,双目放光。太后的懿旨居然是赐九锡之礼的懿旨,那岂非是在暗示自己,司马氏有禅让皇位之意。九锡之后,禅让皇位便是冠冕堂皇的行动。赐予九锡便几乎等同于一种承诺了。
“当……当真?”桓温神情激动,胡子抖动着,声音都有些哽咽。
谢安将懿旨递到桓温面前,桓温双手伸出,神态虔诚的接过。展开懿旨,仔细浏览之后,脸上肌肉抑制不住的抖动,神情似哭似笑。
崇德太后的懿旨上说的很清楚,她已经和群臣商议决定了,鉴于桓大司马多年来为大晋建立的卓越功勋,朝廷当加殊礼褒奖。思来想去,大司马受九锡之礼乃顺应天意之举。
只不过,先帝新丧,国中动荡。秦人攻梁益二州,天下还不安稳。如大司马能够退兵,并全力稳定局面,抗拒秦人锋芒,待局势稳定之后,便即刻按照礼仪,授大司马桓温九锡之礼,昭告天下万民……
桓温强自控制自己的情绪,吁了口气道:“谢公也是同意的是么?”
谢安点头道:“安石自然同意。”
桓温道:“王彪之,王坦之他们呢?也同意么?”
谢安沉声道:“这份懿旨便是王彪之从太后手中取得,交给安石携来的。桓公若是觉得不放心,若是觉得我谢安口说无凭,我可立誓承诺。”
桓温摆手道:“倒也不必。安石之言,岂会不信?不过,懿旨没说什么时候授礼,说的过于笼统。安石能否给出具体时间呢?老夫可等不起十年八载。”
谢安皱眉道:“懿旨上说了,只要桓大司马退兵,局面稳定之后,便可加礼。不过先帝驾崩,起码也得等半年后方可授礼吧,那也是对先帝的尊重。”
桓温呵呵笑道:“半年是么?也好。春暖花开之时,好得很。那便半年。”
谢安道:“可以。便等春暖花开之时。”
桓温喜不自禁,忽然又皱眉瞪着谢安道:“你们该不会是在骗老夫把。老夫可把丑话说在头里。若是食言而肥,到时候老夫便不再相信你们任何一人。到那时,便不要怪老夫发怒了。”
谢安道:“大司马,这可是太后的懿旨,拿在你手里呢。还有老夫的承诺,如何食言?大司马有些过于谨慎小心了。”
桓温哈哈大笑,将懿旨藏入怀中道:“对对对,太后懿旨在老夫手中,届时公之于众,还担心什么?安石,你这是何必?既携带太后这份懿旨前来,早该拿出来才是。何必前番弄的不愉快?你瞧,一切岂非完全解决了么?哈哈哈,今晚老夫再摆酒宴,不醉不休。明日老夫再亲自送你回京城。”
……
天地昏暗,大雪纷纷。天地间如挂上了无数的白色纱帐,风吹过,模模糊糊的纱帐在天地间扭曲横斜。
谢安走出大帐,在外等候的谢玄李徽等人便迎了上去。众人身上都已经落了一身的雪,浑身上下一片白色。
“四叔……”谢玄急切问道。
谢安摆了摆手,沉声道:“先回营地歇息。老夫有些累了。”
谢玄忙点头,为谢安披上裘衣。众人簇拥着谢安迅速离去。
与此同时,郗超正穿越大雪,快步进入大帐之中。他看到桓温正笑容满面的坐在案后喝茶。
“桓公!”郗超狗一般的抖落身上的雪花,沉声叫道。
桓温抬头笑道:“景兴,来的正好。呵呵呵。来瞧瞧谢安给老夫带来了什么?”
郗超快步上前,桓温伸手入怀将太后懿旨取出,交到郗超手上。郗超躬身道谢,凑近烛火迅速仔细的阅读太后懿旨。很快,他便读完了这份懿旨。脸上的神情甚为震惊。
“呵呵呵。景兴,如何?这算不算是朝廷已经做出了决定,算不算他们被老夫吓破了胆?谢安石本不想传旨,嘿嘿,最终还是顶不住压力,将懿旨拿了出来。他不愿看到这一切发生,却也无可奈何。呵呵。景兴,你该为老夫感到高兴吧。”
桓温难掩话语之中的兴奋之意。
郗超再一次迅速的将懿旨看了一遍,说实话,他确实有些惊讶。太后居然下了要赐九锡之礼的圣旨,这让郗超颇为意外。以他对王谢等人的了解,这帮人都是正脾气臭硬,自视甚高的大族,怎么可能轻易妥协。
“景兴恭贺桓公,终得殊礼。朝廷,王谢大族,终于肯低头了。这实在是太好了。”郗超躬身道。
桓温哈哈大笑道:“是啊。景兴,你多年来为老夫谋划了不少事情,也是老夫最信任之人。将来,你要担当大任,老夫不会亏待于你的。老夫知道,你也受了不少言语。假以时日,你高平郗氏必成大晋第一豪族,让你扬眉吐气。”
郗超连声致谢,眉头却一直紧皱着,仿佛若有所思。
桓温问道:“景兴,你怎么了?怎地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什么不妥么?”
郗超忙道:“到也没有。不过,在下有些话想问问桓公,不知是否唐突。”
桓温道:“问便是,怎地小心翼翼起来了?”
郗超点头称是,沉声问道:“景兴想问桓公,太后懿旨只说要为大司马加九锡之礼,但却没说何时加礼。若以懿旨上所言,要服丧完毕,天下稳定,那可没有具体的时间。拖延个三年五载,总是有理由的。”
桓温笑道:“就知道你会问,不愧是郗景兴,一向精细谨慎。老夫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老夫要谢安做出了承诺。他说,最迟半年时间,明年春夏之时,一切都将安定下来,便正式加礼。”
郗超缓缓点头道:“哦,半年时间倒也不久,倒也可以等得。然则,谢安石是否给予了书面承诺?立个字据什么的。”
桓温笑道:“那倒没有,他要立,老夫没让。你担心他们耍赖反悔?景兴,这一点你大可不必吧?有懿旨在手,再者谢安石是怎样的人?怎会食言?”
郗超呵呵笑道:“说的倒也是。其实景兴只是担心夜长梦多,迟则生变罢了。桓公试想,这毕竟是崇德太后的懿旨。虽太后临朝当政,但赐九锡这样的大事,岂是太后懿旨能定夺的?王谢诸人必须表态同意才成。谢安自然不是食言之人,但其实想要虚与委蛇的拖延,办法却多的是。比如说,届时谢安把官职一辞,来个不闻不问。他也不是抵赖此事,但他若辞了官,说话也没了作用。到时候由王彪之王坦之他们出面阻拦此事便可。毕竟,王彪之王坦之他们可没有当面承诺。”
桓温愣住了,茶水送到口边,却停住了。
“太后的懿旨……到时候太后来个不认账,或者是在此之前还政于陛下,让陛下定夺呢?岂不又是合情合理?毕竟太后懿旨赐九锡,终究不合规制。陛下下旨,天下人才无话可说。倘若新皇以他未下旨为名反对,岂非……成了僵局?”郗超继续道。
桓温放下茶盅,站起身来皱眉缓缓踱步。半晌缓缓说道:“当不至于此吧?景兴,你是不是有些过于谨慎了。”
郗超笑道:“桓公,或许景兴是过于小心了。但景兴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桓公怎能保证,朝廷不是缓兵之计呢?眼下大军在此,朝廷自然慌张。他们要的便是大司马撤兵,让他们好有喘息的时机。桓公,莫忘了,那李徽短短一年不到,弄出了五干丹阳郡兵,以及上万所谓团练兵马。而且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我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是在积极的以组建民团的名义招募兵马。这定是王谢等人授意于他作为。再拖延半年时间,他们不知道又会弄出多少人手。到时候桓公便是率大军再来,怕也难以形成威慑了。在下担心的是我们中了他们的缓兵之计。”
桓温吸了口凉气,这一点自己居然没有考虑到。确实,谢安自己暴露了城中人手。再半年时间,倘若再多万余兵马,自己除非调集全部大军前来,否则恐对京城难以造成威胁。这或许便是他们的缓兵之计。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桓温缓缓道。
郗超道:“很简单,要求朝廷下旨,即刻加九锡之礼。加礼之后,桓公再撤兵。另外,扣留谢安等人,朝廷若不肯下旨,便将谢安等人扣押住,进军时也让朝廷有所忌惮。”
桓温皱眉捻须不语,神情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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