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和山坡上的追兵都被发生的一切惊呆了。那山坡上窜升的烟尘和巨大的雪柱令人惊恐,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令兵马骚动慌乱。雪崩发生之后,一股白色的雪雾沿着山道如巨龙一般窜出很远,几乎抵达山道兵马的阵型面前,更是吓得一群人惊叫慌乱。
当一切都平息下来之后,郗超桓熙等人得到山坡上兵马传来的消息,对方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步兵已经完全占领了两侧的山坡。此时此刻,郗超桓熙等人才敢在骑兵护卫之下慢慢靠近二道口位置。
然后,他们看到了如高山一般横亘在眼前的雪峰,被压的严严实实的积雪已然将整条山路完全堵死,根本没有任何通过的可能。
桓熙桓济看着郗超,虽然脸上带着惊愕,但明显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他们早已经被今日发生的一切弄的焦头烂额,被郗超逼得无法可想。眼下这情形,郗超怕是再也不能逼迫自己了吧。
郗超面色铁青,心情甚为沮丧。他也明白,今日的追杀围堵是已经失败了。本来,郗超是有十成把握让谢安等人死在大营之中,那样的话,大晋的格局将会大变,会逼得桓温不得不下定决心。但现在这一切都失败了。
桓冲的从中作梗,还有对方的有备而来,并且居然拥有了传说中威力巨大的伏火方,这都是失败的原因。相较而言,桓熙和桓济反倒是尽力了,尽管这两人愚蠢之极,但他们毕竟是听从自己的话照做了的。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到了眼下这一步,还有什么好说的。
“二位公子,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我们只能撤兵了。二位公子不必担心,此事我郗超一力承担,绝不会让二位公子担责。我会向桓公解释这一切的,是杀是剐,郗超担着便是。二位公子辛苦了。”郗超向桓熙和桓济拱手,缓缓说道。
桓熙和桓济颇感意外,郗超居然肯主动担责,倒是让他们觉得安心。不过既然他肯担责,那是最好。否则他二人可还是要将内情全部说出来的。眼下此事必须有人承担,他们两个可不想担责。只能是他郗超了。
桓济下令兵马后队变前队后撤,半个时辰后,三人回到山口。然而他们远远便看到桓温骑着马披着红色大氅策马立在山口雪坡上。旁边桓冲等将领策马站在一旁。他们正等着这几名失败者。
事已至此,避无可避。三人硬着头皮上前拜见,到了桓温马前,滚鞍下马跪下磕头。
桓温面色铁青,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凝视着他们。
“谁能告诉老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桓温缓缓道。
桓熙和桓济偷偷看向郗超。郗超跪伏于地,轻声道:“桓公,都是郗超之过,和二位公子无关。桓公责罚于我便是。一切都是我的错。”
桓温冷声喝道:“老夫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郗超倒也坦荡,并不编织其他的理由,仰头看着桓温道:“郗超看不得桓公为谢安所欺诈,朝廷明显并非诚意,九锡之礼明显是欺骗桓公退兵的筹码。所以郗超请求二位公子出兵,拿了谢安等人,逼他们兑现承诺之后再放人。此事没能成功,是郗超无能。郗超甘领一切责罚。”
桓温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你若成功了,便是好事?你没成功,反倒是领责罚,那岂非是说老夫纵容你而为?”
郗超沉声道:“不敢,此事是郗超逾矩之行,和桓公并无半点关系。郗超只是懊恼自己没有成功,弄巧成拙。”
桓温声音冷冽如冰,缓缓道:“景兴,老夫待你不薄,你却置老夫于眼前境地,你让老夫怎么办?朝廷怎么想?后续当如何处置?”
郗超沉声道:“桓公,郗超一人做事一人当。请桓公将我解往京城,送交谢安等人处置,平息他们的怒火便是。郗超愿承担一切后果。郗超无能,理当承担一切责任。郗超也会告诉他们,此事跟桓公无关。”
桓温眯着眼看着他道:“你难道没有丝毫的自责?难道不觉得你这么做是错的么?”
郗超沉默片刻,摇头道:“桓公,你是了解我的。我郗超做事,从来不后悔。时间会证明我是对的,谢安等人用的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桓公仁义之人,自然不知道他们的诡计。但事已至此,还说什么?只能说,此事功亏一篑,是因为有人吃里扒外,暗中协助谢安等人逃脱。桓公身边有人不忠。否则,谢安已是阶下之囚矣。”
桓冲在旁厉声喝道:“郗超,你是说老夫通风报信,助了谢安离开么?你是说老夫对大司马不忠是么?”
郗超昂首道:“桓将军何必自己站出来,郗超并未点名。”
桓冲冷声道:“郗超,老夫是不能让你这种宵小之辈害了我桓家。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大司马,我看却未必。况且,你自己没本事,调动六七干大军追击谢安他们五百余人,却没能得手,却还怪别人?给你机会,你也无用。还在此说嘴么?至于老夫作为,已经全部向大司马禀明,轮不到你来挑拨。”
郗超没有争辩。他很清楚,再说下去,对自己极为不利。他现在打造的是忠心为主的人设,一旦被桓温认为是破坏桓氏内部,包藏祸心之徒,那他便彻底完了。
“桓公,一切都是景兴之错,那也不必说了。景兴愿领所有责罚。”郗超沉声道。
桓温冷哼一声,转眼看向跪在雪地里的桓熙和桓济。
“桓熙桓济,你们过来。”桓温道。
桓熙和桓济站起身走到桓温马头一侧,仰头可怜巴巴的看着桓温。桓温伸手从马鞍上抽出皮鞭来,照着桓熙桓济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桓熙和桓济不敢躲避,低着头耸着肩,任凭皮鞭在头脸上抽打,疼的咬紧牙关,不敢出声。
“两个混账东西,无能之辈。我桓温何等英雄,竟有你们这样的儿子,当真乃我桓氏之耻。”桓温一边喝骂,一边抽打。
桓温的气愤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这两个儿子头脑简单,瞒着自己和郗超一起用兵,也是因为他们事后居然不敢有半句担责之言,反倒是郗超挺身而出。敢做不敢当,可见何等卑劣。
这当中当然还有对这两个废物儿子功败垂成的失望。倘若他们抓到了谢安,倒还罢了,起码说明他们还有些本事。虽然那并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但是他们调动了那么多兵马,却居然还是让谢安他们走了,站在领军作战的角度上来说,更是废物一双。
桓温劈头盖脸打了十几鞭子,桓熙桓济脸上鲜血淋漓哀嚎不已。
一旁桓冲忙上前道:“兄长息怒,不能怪他们,要怪便怪郗超所为。你打死了他们也是无用。”
桓温气喘吁吁的丢了鞭子,喝道:“传令,夺桓熙桓济军职,自今日起,闭门三月,思过悔过。”
桓熙桓济不敢多言,跪地磕头。
桓温吁了口气,对桓冲道:“老五,陪老夫去山道上瞧瞧。听说山道山崩地裂,老夫很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以百余人之力阻挡追兵的。”
桓冲沉声道:“兄长,还是回营吧。天冷风寒,此事到此为止,何必再去瞧?”
桓温怒道:“老夫自然要去瞧瞧,老夫要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手段能够做到这一切?当真有鬼神之力?上天之助?若当真如此,老夫便再无他想了。”
桓冲缓缓点头,他明白桓温的意思。不久前,他们离开大营赶往山口的时候,正远远看到将军山另一侧霹雳轰雷之声,烟尘雪雾腾空的场面。抵达山口后,见到大量伤兵撤出,询问之后,方知之前战况。得知二道口战斗的详情。
不久后,更是得知山崩地裂,雪崩封路的消息。桓冲明白,桓温是觉得,如果当真对方拥有如此凶狠的火器,那么想要攻京城便是痴心妄想了。所以他要去亲眼见识见识才肯甘心。
若一切属实,桓温便会另做打算了。
“也好,阿兄想瞧,那便去瞧瞧。”桓冲点头道。
一行人策马飞驰向山道,走的干干净净。只留下郗超孤零零的跪在雪地里,他低着头,散乱的发髻在风中乱舞。
……
凤凰山和将军山交接处的山道上,谢玄带着三百余名护卫在山道上同李徽周澈一行人相遇。
不久前,谢玄等人在经过数个时辰的艰难跋涉之后,他们终于抵达凤凰山山道入口。
沿途之中,听到山道上天崩地裂的轰鸣声和喊杀之声,谢家叔侄惊愕又担心。那显然是李徽等人在拒敌作战。一方面好奇为何有这么大的阵仗,一方面又担心李徽等人的安危。
在抵达山道口之后,谢玄迫不及待的打出焰火弹,通知李徽等人撤离。并且命人护送谢安先走,自己带着三百余人前往作战之处支援。
见到李徽等人到来,自然是欢喜无比。众人不敢停留,立刻掉头赶路。一路穿过凤凰山口,奔行到牛首山区域追上了谢安等人。所有人才松了口气。
在傍晚时分,当所有人抵达京城南城门外山梁上,已经看到南篱门的轮廓的时候,众人忍不住欢呼了起来。这一趟新亭之行终于死里逃生,安全归来。
城门口已有大批兵马前来接应,那是提前回去禀报之人告知了消息。
谢玄笑眯眯的转头欲同身边的李徽说话,却发现李徽脸色有异,双颊火红,身子却在颤抖。
“贤弟,你怎么了?”
李徽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嗓子眼干涩疼痛,头疼欲裂。他拼命想要发出声音来,却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人事不知。
“贤弟,贤弟。”
“小郎,小郎。”
在一片喊叫声中众人顿时乱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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