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家酒宴之后的茶叙之时,陆纳的儿子陆长生特地找到李徽,看似闲谈吴郡往事,但却有意无意的表达了希望李徽看在同为吴郡故人的面子上给予举荐,谋得更高官职的想法。
李徽只是开玩笑的说了一句,为何不请陆尚书通过大司马举荐。结果,醉醺醺的陆长生说漏了嘴,告知了一个让李徽震惊的消息。
“休提桓大司马了。我父不久前往姑塾拜见,大司马已然中风病卧,恐不久于世了。我阿爷说,大司马若薨,则时局大变,我江南大族恐遭驱逐清算。我阿爷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只这一个消息,便让一切豁然贯通。难怪陆纳会如何好说话,难怪桓温会在几天前写信给谢安急切提出要加九锡。原来,桓温中风了,病重了。一切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当谢安从李徽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一时间也是惊讶不已。
谢安立刻命人暗中核实。虽然桓温病重的消息被下令不许宣扬,但想要完全保密是不可能的。王谢大族在桓温帐下亦有耳目,刻意去打探这样的消息还是不难的。
数日后,桓温帐下一名椽属官员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桓温中风之事确有其事,如今已经半边身子偏瘫,说话都已经费劲了。
证实了这个消息之后,谢安更是下定了要拖延桓温加九锡的事情。桓温命不久矣,他不过是想要在死前达成心愿,所以才如此的急切。只需拖下去,等桓温撑不住便可。
对于李徽而言,此事又一次和真实历史形成了印证。桓温如果真的很快就要死了,那么他的野心便将无法成功。而如果桓温死了,大晋的格局会很快发生剧变。而自己,应该为接下来的剧变做准备了。
……
时间进入三月,春光烂漫,万物欣荣。
连续多日的晴好天气,让整个京城在短时间内温度上升。街头的百姓们也都终于可以放心的脱去冬装,换上轻便的春衫。京城之中桃花梨花杏花满城盛开,花团锦簇,美不胜收。空气中都弥漫着花香和草木香气,到处是一片生机勃勃之景。
三月三,一场大型的宴饮活动在琅琊王氏东府之中召开。那是由王凝之发起的一场宴会,同时也是一场三月三修禊消灾祈福的活动。
大晋有风俗,三月上巳修禊祈福消灾,饮酒相聚。大族之家年年如此。
不过,王凝之之所以组织这次宴饮,除了修禊消灾祈福之外,更是为了纪念自己的父亲王羲之。王羲之已经去世十多年了,虽然三月三不是他的忌日,但是在二十年前的三月三这一天,王羲之完成了天下人尽皆推崇的一副书法《兰亭集序》,奠定了他大晋第一书家的地位。
王凝之此次邀约父亲王羲之的故旧亲朋,邀请京城大族和名士官员们参与此次三月三的宴饮,便是要借此纪念父亲王羲之。
其实,王凝之这么做的用意也很明显。琅琊王氏一脉,如今权力转移。堂叔王彪之执掌家柄,而原本名气最大,声望最隆的王羲之一脉反而沦为了旁支了。
王羲之一脉虽然人丁兴旺,但是在名气上都不大。包括王凝之自己,虽然是领中军左将军之职,但他一直不满意自己的官职,也对自己的现状不满。他的其他兄弟官职便更低了。
王凝之要举行这次宴饮,纪念父亲王羲之的潜台词便是,借此机会召集那些曾经参与兰亭聚会的故人以及京城大族官员们前来。以这次提醒这些人,自己琅琊王氏东府一脉的出身是多么显赫。提醒这些人,莫要忘记自己的父亲是王羲之,莫要小瞧了东府一脉。
堂叔王彪之已年过古稀,王凝之自认为需要做好接管琅琊王氏的准备。但如果自己不能扭转眼下的处境,不能让谢安王坦之这些人对自己之前的言行带给他们的恶劣观感发生改变的话,那么自己很难做到这一点。此次便是个拉拢感情的好机会。
这一切包装在一个纪念父亲王羲之的宴饮之中,最合适不过了。
李徽早在二月底便受到了邀请,这样的场合李徽自然是要参加的。更何况,这是王彪之亲自告知的。
虽然之前因为王凝之在和谢道韫的婚事上表现的甚为无赖,让李徽对他观感甚差。但起码在最为关键的时候,王凝之没有走出吃里爬外的一步,没有听从郗超的挑拨。在不久前桓温大军抵达之时,他是完全配合了兵马的调度,没有做出不该做的举动的。
起码,王凝之明白在干系到大局和家族命运的时候,是不能有立场问题,在行动上也不能有偏差的。
上午时分,春阳之下,李徽谢玄谢道韫等人陪同谢安谢石等人走进了琅琊王氏东府巨大的后花园之中。
琅琊王氏东府宅邸的规模,李徽是见识过的。之前潜入琅琊王氏东府,成就王凝之和他长嫂之间的好事的时候,李徽和周澈便见识到了琅琊王氏东府规模的庞大。那可是横跨了乌衣巷到北边街道的一整条街区豪华大宅。
但那天是夜晚潜入,所以只有模糊的概念。而此刻在大白天进入东府,连同后花园共五进大宅的气派程度,足可给人一种一入侯门深似海之感。
光是此次活动举办之地的东府后园,占地面积便超过一座寻常的三进宅院。这座后园之中假山高耸,林木幽深,回廊鱼池,幽亭高台,可谓是应有尽有。
琅琊王氏虽非江南大族,而是当年南渡的侨姓大族。原本在江南并无根基,但是时势造英雄,琅琊王氏在辅佐司马氏立足江南的同时,也成就了自己。当年王与马共天下的殊荣和地位,大晋第一豪阀的名头之下,果然是实力雄厚,名不虚传。
此次宴饮地点在后园中间的假山亭台之间的空地上。在方圆数十步的草地上,王家兄弟搭建了一个巨大的流水宴席。所谓流水宴席,并非流水席,而是大晋名士们甚为风雅的一种宴饮的方法,叫做‘曲水流觞’。
简单而言,便是将酒盅菜肴顺着蜿蜒的流水漂浮流动,宴饮之人在流水之旁随时端起酒杯喝酒,夹起美味佳肴品尝。这是一种极为风雅自由的宴饮方式,甚为符合大晋名士们散漫不受约束的行事风格。
王家东府后园没有溪流曲水,但这不是问题,只要有钱有人,在方圆数十步的区域里凭空造出一个人工溪流,用青竹拼接的潺潺流水,用树根山石作为底座,用青石镶嵌作为溪流旁的岩石,在流水旁栽种下兰草和花卉。人为制造出一个曲水流觞的宴饮场所,对琅琊王氏而言不成问题。
事实上王凝之搭建这处曲水流觞之所只用了三天时间而已。
从西侧的假山凉亭上方开始,曲水以一种极为缓慢的角度流淌下来,经过数十次回旋流淌,再回到西侧凉亭下方的石台鱼池旁。上方源头的溪水,将会在十几名健仆踩着一丈高的竹筒水车来汲水形成。妙的是,那些健仆将会隐藏在假山之下的树木之中,不会造成观感上的不适。
总之,豪门大族在宴饮聚会,行风雅之事上从不嫌麻烦,也不会吝啬花的人力物力的多少。
客人已经来了大半,尽为京城大族名士,有头有脸的人物。谢安自然是最重要的客人,他的到来引发了轰动。
见到谢安,众人长鞠行礼,甚是热闹。其中有几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谢安更是亲自前往寒暄。因为这几位都是当年参加兰亭诗会的名士。时隔多年故人相见,自是激动不已。
王凝之以主人之姿,带着几位弟弟招呼着众人,王彪之反而早早落座,并不管事。因为今日是东府宴饮,王彪之虽为琅琊王氏家主,却也并不想越俎代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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