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夏夜,青溪河畔会稽王府前厅之中,会稽王司马道子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正在来回踱步。
侍女在旁边用力打着扇子,但这丝毫没有让司马道子感到凉爽。他的额头上全是汗珠,身体燥热不已。
他刚刚接到了姑塾遭到进攻的消息。司马尚之派人前来禀报说,今日傍晚时分,荆州军和豫州军向姑塾西北码头发动了进攻,出动了百多艘战船,投入了上万兵马正在对姑塾码头发动猛攻。
司马尚之请求,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请司马道子派出万余中军携带弓弩前来协助防守。因为司马尚之担心对方是想用优势兵力强攻码头,突破南岸。届时,恐需要大量的兵马进行填充。否则兵力不济,恐难支撑。
司马道子明白司马尚之的担忧,对方合兵之后,兵力达六万余,并且拥有强大的水军。投送兵力的能力极强。一旦码头被打开缺口,只需一夜之间,数万兵马便都会渡江成功。届时姑塾必危。
但是,司马道子没有办法给他增援。因为在姑塾之战打响之前,东城外王恭的六万北府军有了异动。他们推进到了东篱门外三里,布置攻城器械,整顿兵马阵型,有攻城的迹象。
这当然令司马道子极为紧张,已经命令中军和丹阳郡兵准备迎战。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可能分兵去增援姑塾。
直到姑塾的战斗打响之后,司马道子也明白了过来,这是一场联动进攻。但就算知道对方的意图,司马道子也不敢分兵救援。那可是六万北府军啊,城中所有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与之相当,万不能掉以轻心。一旦被他们攻进来,那就全完了。哪怕是姑塾丢了,也不能让京城有半点危险。
司马道子踱着步,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府门前马蹄声响,探听消息的兵士飞快进府禀报。司马道子期待的看向门口,那士兵来到厅中行礼禀报。
“禀报王爷,东城敌军尚未大规模攻城,只在布阵呐喊。王国宝大人要小人禀报王爷,敌军恐是佯攻,请王爷放心,有他坐镇,当可无虞。”
司马道子有些失望,摆摆手道:“再探再报。”
兵士飞步离去,马蹄声远去,四周恢复平静。远远的,东城方向传来的嘈杂的呐喊声隐隐传来,像是山野的松涛,大海的潮涌一般低沉轰鸣。
适才的禀报已经是来自于东门的第四次消息了。王国宝显然是知道司马道子的担心的,所以每隔不到半个时辰便命人来禀报东门的敌情。但是,司马道子真正想知道的是姑塾的消息。几个时辰过去了,除了傍晚时分的禀报,目前姑塾尚未有任何的消息送达。这令司马道子心急如焚。
“哗哗哗。”马蹄声再次响起,马嘶声中,有人在府门前下马,飞步进了府门。
司马道子站在厅门口,身后的灯光将他的影子长长的投射到台阶下。一名兵士飞奔来到台阶下,仰头看着司马道子黑乎乎的身影,大声道:“禀报王爷。”
司马道子皱眉道:“又是东门的战报么?”
那人道:“王爷,小人是从徐州星夜赶回来的。带来了徐州李刺史的回信。东城有敌人,小人是绕道……”
司马道子大声打断道:“李徽的回信么?信呢,快拿来。”
那人忙从怀中取出信来双手呈上,司马道子一把夺过,快步回到厅中,凑在烛火之下。拆信的时候,他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信取出之后,司马道子迫不及待的展开来。一名侍女看到司马道子额头上的汗珠,于是加快了打扇的频率。信纸哗啦啦的飘动作响,烛火摇弋的厉害,这让司马道子无法顺利的看信。他转过身来,抬脚踹在侍女的肚子上,那侍女哎呦一声惨叫,后退几步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喘不上气来。
“没眼力见的蠢东西。”司马道子怒骂一句,转身过来展信快速浏览。
“李徽拜上会稽王,王爷来信收迄,下官甚为忧虑。今局势大乱,王恭悍然举兵,威胁大晋社稷,此乃叛乱之举,不得人心。先帝新丧,举国皆哀之时,王恭贼子不念先帝恩遇,悍然作乱,实乃逆贼之行。下官闻其所为,心中甚为愤怒。王爷即便不下旨意,下官也欲举东府军讨伐之。”
司马道子读到这里,面露喜色,长吁一口气。李徽开宗明义,表明了立场,不再暧昧观望,这令司马道子顿时心安。
他定了定神,继续看下去。
“然而,有些难处,李徽却也并不隐瞒。我东府军兵力微薄,即便举兵,恐也是杯水车薪,难同王恭等人匹敌。多年来,我东府军没有得到朝廷的眷顾,粮草物资拨付甚少,难以养兵。将士们的兵器装备破旧不堪,兵饷待遇也甚为微薄。此番出兵之事,上下皆是反对之声,令我甚为为难。我虽有报国之心,但无报国之力,如之奈何?”
司马道子脸色微变,喃喃的骂了一句,继续往下看。
“不仅朝廷待东府军如此,朝廷待我李徽也一向鄙薄。我虽为徐州刺史,但徐州所辖,驻军要地皆为他人所据。彭城京口,乃我徐州自古所辖之地。当年秦军南下攻我,我东府军拼死攻克彭城,却被朝廷下令撤出,让给北府军驻军。令我徐州南北不得联通,徐州之地侧翼空虚。这便是明证。朝廷如此待我,可曾想过有一日需要我东府军勤王靖难?”
“……下官并非斤斤计较之人,也非在国难当头之时同王爷讨价还价,言语抱怨。但有些话必须说到明处。我李徽可率东府军拼死救难,但朝廷当待义恩义,不令我徐州上下寒心才是。”
“言及眼前之乱,虽王恭之流祸乱我大晋,罪不容赦。但朝廷自身难道无过?王恭举檄文,以清君侧、肃清奸佞为名,点名要诛杀王国宝。王爷却百般包庇于他,岂非激化矛盾之举?王国宝残害忠良,不孝不义,天下咸知,王爷因私心而包庇于他,令局面恶化至此,实乃不智之举。本人自认心胸狭小,向来同王国宝有隙,若为我大晋,为了王爷,下官愿领军赴死,不皱眉头。但若是为了保全王国宝,下官决然不愿。”
“王爷,下官坦诚相告,我东府军出兵条件有三,王爷能同意,下官便即刻出兵。若不能,恐我东府军将士,徐州上下恐不能同意随我出兵。第一个条件,王国宝不孝不义,留之于朝廷,于王爷并无好处。不如杀之,以告天下。一则,杀王国宝之后,令王恭等人师出无名。若不退兵,其屈在他,也暴露其狼子野心。二则,也可令为王国宝残害的忠良大族同心齐聚,振奋精神,不至对朝廷生出抱怨。第二个条件,朝廷需同意我徐州军政自专,并恢复我徐州辖地完整。彭城,广陵,京口三镇需归于我徐州所辖。令东南防御,归于一体。第三个条件是,请朝廷将我徐州沿海盐场交于我徐州经营。东府军这么多年来,未受朝廷恩遇。为了养兵,四处举债,举步维艰。将士们怨声载道,责我李徽无能。此举算是一种补偿。有了这盐场的收入,我也好为将士们增发粮饷,打造装备,偿还之前的巨额债务。”
“下官一腔报国之心可昭日月,王爷万不可误会,下官所提条件的用意。此非我李徽一人所能左右,为弥合徐州上下的分歧,为了安将士们的心,我必须要向他们做出承诺和保证。请王爷明鉴。我徐州东府军已经整装待发,就等着王爷的消息一来,便可挥师靖难。王爷速决,李徽再拜!”
司马道子读完了信,他的脸庞扭曲着,眼睛里冒着怒火。他手臂横扫,将案上的烛台茶具扫落地上,乒乒乓乓一片狼藉。
“这是讹诈,这是讹诈。这是不折不扣的趁火打劫!他要军政自专,还要彭城,要广陵,要京口。嘿嘿,他想得美。徐州盐场他也要拿了,真是贪心之极。还要逼着本王杀……杀……人。这不是和王恭等人一伙的么?这个狗贼,趁着朝廷危难之时,居然提出这样的条件来讹诈朝廷。这是不折不扣的奸佞之徒之徒,虎狼一般的奸贼。不忠不义的贼子。休想本王答应他这些条件,休想!”
司马道子喘息着,两手连扯,将李徽的信撕扯的粉碎,扬起来洒了满地。嘴巴里骂出各种不堪入耳的的污秽之言,发出最为恶毒的诅咒之语,像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几名侍女惊惶骇然,缩在角落里抱着头瑟瑟发抖,生恐王爷暴怒之下,殃及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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